PDF《空碗的境界》

三味书屋 ・ 连载

9 连载天亮指着自己衣服对老纪 说: 里面,有个油布包,裹着我 给儿子的信.

也是我的西班牙 日记. 他看了就会明白爸爸为 什么要到西班牙,他会原谅我. 这个最重要,我走时,没有向他 们告别…… 天亮每当想起儿 子, 自己对家人的愧疚就让他 不安.可是还有一件更重要、也 更难办的事情在折磨着他.望 着眼前的几个人, 老纪, 伯斯 科, 还有海明威……天亮抓住 老纪的手: 老乡, 我的真名叫 陈天亮,我有个孪生兄弟,他叫 陈天青. 我们来法国前就失散 了.我相信他一定在法国找我. 你把我身上带的那个小石狗拿 去, 他也有个一模一样的. 天 亮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个已经染 红了的卷毛小石狗,递给老纪, 找到他,让他知道他的兄弟天 亮, 是在西班牙反法西斯战斗 中牺牲的.我还写了一封给他的 信, 在我衣服里的一个小瓶子 里,一起交给他.让他知道,这些 年来,我始终没有忘记他―― ―天青! 天亮掏出了一个陈旧的小 瓶子. 海明威仔细端详着弥留之 际的天亮, 接过那个卷毛小石 狗,歪着头说: 我好像见过一个 跟你很像的人, 他的名字叫 青―― ― 天亮突然睁大了眼睛, 艰难地抬起头,海明威知道他的 思路对了: 那是大战后的那几 年,我们每个周末都在巴黎斯泰 因小姐家聚会.有一阵,那里来 了一个东方雕塑家,他就有个和 你这个一模一样的可爱的小石 狗…… 他停下盯着天亮, 对了,他好像说过,他有个失散的 孪生弟弟…… 是天青! 天青来过巴黎 啦―― ― 天亮大喊一声倒了下去, 他闭着眼睛离开了人世;

因为他 知道哥哥来找过他了, 如果没有 听到这个消息,天亮会死不瞑目! 天亮离开了他留恋的世界, 他没有见到哥哥,可是他知道哥 哥终于也踏上了他们从小梦寐 以求的法兰西,他知道哥哥来巴 黎找过他了!天亮的嘴角带着一 丝微笑,他一生没有虚度,他是 倒在西班牙的土地上,倒在战斗 后的血泊中,倒在他仰慕的人面 前.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二十 年寻寻觅觅不知所终的那个悬 念,竟然奇迹般地从天而降―― ― 他,终于听到了天青的消息! 玛娅奶奶村外集市上牵着 一匹瘦马的那个人,如果现在再 看见天亮, 一定会告诉他的哥 哥,那个很像你的人,含笑离开 了人世. 天空的白云疾驶而过,随后 涌上一片乌云,阵阵细雨飘落下 来, 似乎是天空撒下的泪水.红 十字会的护士拿来一床白被单 盖在天亮身上.在场的所有人都 仰望着天空,让细雨和泪水一起 流下, 为了一个远方来的赤子, 把他的热血和生命献给了西班 牙的自由事业.海明威后来写了 一篇祭文,献给倒在西班牙土地 上的林肯兵团,也是给所有的国 际纵队战士们.祭文的结尾是这 样的: 西班牙人民将再度站起 来,就像以前他们站起来反对暴 政一样.死者无须站起来,他们 已是大地的一部分.大地是永不 可征服的,它比任何暴政制度要 长命,大地将永垂不朽.没有人 比在西班牙阵亡的人还要光荣 地入土, 这些光荣入土的人士, 已经完成了人类的不朽. 天亮在西班牙光荣地入土, 他代表战死在那块土地上的中 国战士和所有国际战士,完成了 人类的不朽! 西班牙人民阵线政府眼看 敌人越来越疯狂,他们决定撤走 国际纵队,寄希望西方国家就此 能给他们提供援助―― ―又是单 相情愿. 那是发生在天亮牺牲 后, 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八日, 在巴塞隆纳,西班牙人民举行了 盛大的欢送会,欢送所有国际纵 队离开西班牙.有西班牙的 西 番莲 美称的伊芭露丽,那天发 表了一篇脍炙人口的演说.当国 际纵队列队穿越巴塞隆纳街道离 去时, 她的声音响彻在西班牙的 欢呼声和告别声里. 走在离别队 伍中的老纪和他的战友, 被街道 上挤得水泄不通的民众不断阻 挡,百姓上来拥抱他们,递上水果 和食物,含泪拉着战士手不肯放. 队伍行进得十分缓慢.他们离去, 前途未卜, 法国边境那边的集中 营正在等着他们. 老纪无法集中 精力听那个讲话, 可是耳边断断 续续传来的那个女性嘹亮而感人 的声音让他不能不听: 我们觉得歉疚,因为看到背 井离乡、遭受各种暴政迫害,胸怀 救赎世人的崇高的战士们, 即将 离我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