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DF《反英雄： “故事新编”体小说中的主人公形象》

那个曾经 射落九日、济世救民的盖世英雄后羿, 堕落成一个 整天看妻子脸色,为一碗填饱肚子的 乌鸦炸酱 面 而发愁的卑贱猎户;

奔走列国,致力于反战事 业的侠士墨子成了一个喝井水、啃窝头、穿草鞋, 背破包袱的老实巴交的 泥腿子 ;

至圣先师 孔 子则被描述为一个 如一段呆木头 一样的书呆 子;

潇洒自由、御风而行的庄子则成为一个诡辩 家, 因难以自圆其说而狼狈逃跑, 成为人们取笑的 对象.同样,鲁迅之后的 故事新编 体小说中, 类似的这种对前文本英雄式主人公的处理方式也 是屡见不鲜.像施蛰存的《石秀》中把急公好义、 智勇双全的水浒英雄石秀描写为充满世俗欲望和 阴暗心理的性变态者;

当代作家李冯在《我作为英 雄武松生活的片断》 中把最具传奇英雄气质的武松 写成了一个 十足的酒鬼 ,在《孔子》中把这个 伟大的道德理想主义者描绘成一心只想当高级政 客的野心家,在《另一种声音》中把神话英雄孙悟 空描写成了一个整日平庸无聊、 迷失了生活目的和 精神之根的游荡者,在《牛郎》中把忠于爱情的织 女写成一个贪恋金钱和追求享受的庸俗可鄙的女 性等等. 所有曾经受到国人顶礼膜拜的伟大的民族 偶像, 都被戏仿者以犀利冷峻而不失幽默的笔调进 行无情地 脱冕 ,剥掉正统史学和文化观念加之 于他们身上的耀眼光环,使其回归到现实世界中 来,还原为普通平庸的凡人形象. 故事新编 体小说中这种对前文本中英雄式 的主角进行脱冕的做法,是戏仿作品中经常采用的 一种典型的 降格 手法.巴赫金指 出,戏仿作为一种狂欢化体裁,就是一种 令人开 心的降格游戏 ,其中首先就是对前文本中被崇 高化和理想化的人物角色进行降格、脱冕,将他们 贬低化、世俗化、粗鄙化.贬低化就是让英雄经历 一个从上至下、 从高到低的下坠运动, 一股强大的 向下、向地球深处、向人体深处的运动 ;

而世 俗化意味着让古代英雄 现代化 , 即变得低俗了, 被放到当今现实的水平上加以描绘,放到了当今的 日常生活环境里 ;

粗鄙化就是把理想化、精神 性的事物转移至物质――肉体下部层面,从这个角 度重新理解和审视一切崇高神圣的英雄式人物. 按照弗莱对文学作品中主人公问题的看法, 所 有的主人公可以分为两大类型(五种小类型) : 高 模仿 模式和 低模仿 模式. 而判断某一主人公属于哪种类型,则主要根 据主人公在性质上是否比其他人和 环境 优越: 当作品中的主角比其他人优越,或者比环境优越, 或者比这二者都优越,那么他们就属于 高模仿 模式的主人公,像古代神话中的神灵、 浪漫故事中 的英雄以及大多数史诗和悲剧中的领袖式的主人 公,都属此类;

相反,如果作品中的主角不比其他 人或者环境优越, 甚至更为低劣时,那么他们就属 于 低模仿 模式的主人公,像大多数喜剧和现实 主义小说以及反讽戏仿作品中的主人公, 就属于这 类人物. 从这个观点来看, 故事新编 体小说 作为一种戏仿类作品, 其中的主人公就往往与那种 或神通广大,或英武神勇,或功业显赫的英雄无 缘,就不是那种理想坚定、积极行动、意志坚强、 能力超群,能够主动克服和战胜环境(包括自然环 境和社会环境)的施动者角色, 而往往是那种消极 被动、意志薄弱、能力平庸,被环境所束缚、压制 的普通小人物和受动者角色. 他们即使偶尔能够有 限地改变环境或取得某些成就, 也多为机遇运气或 外界因素的推动和驱使, 而非其自己积极主动追求 和努力践行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