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glay | 2019-07-11 |
(五) 村里两个水塘, 一个在大路边, 一个 在小路边. 大路边的水塘四四方方, 水塘 里有荷花. 我记忆里有荷花开在水塘. 可 是这样的记忆显得十分虚弱, 似乎是很久 很久以前,在梦里,在我未来此世之前.但我清楚地记得这个水塘里淹死过一个 孩子, 是我同学的弟弟, 她家两个女孩只 有这一个男孩, 夏天上大水, 小孩被水卷 走. 她家在水塘边上. 那天村子里笼罩着 阴郁的气息, 她家没有院墙的院子正对着 水塘, 出来进去的人脸色阴沉. 我看到我 的同学哭得很伤心, 她的柔弱的母亲昏死 过去,后来病了,一家人在悲痛之中,经年不振.这个水塘似乎不吉利,水塘之南,紧靠水塘之上,有一对夫妻,村子里都是茅草屋时,他家建造了瓦沿边的瓦屋, 两间瓦屋在水塘上很招眼, 还有一个 小院, 也精致安逸. 只是这对夫妻很多年 没有孩子. 大人们议论他们说: 是两个好 人, 一辈子没有解怀. 很小听到这样的议 论, 不知道没有解怀是什么意思. 后来恍 然明白没有解怀是从来没有生育过小孩. 善良的村人说话是含蓄和婉转的, 是识文 写字的人也想不到的语言. 后来他们要了 一个亲戚家的女孩, 叫荷花, 女孩长得美 艳, 荷花一样漂亮, 女孩后来给两老人养 老送终. 从我家往东, 走过榆树林间的小路, 往南, 到一个三岔路口, 有一水塘在三岔 路口. 东边是队里老牛屋, 北边是路, 路北 两户人家, 是亲兄弟, 孙氏家族的几代孙, 我不清楚, 我知道我们是同族. 水塘西边 是小路, 路边垂柳依依. 路西是云家. 水塘 之南, 紧靠水塘是一个叫小皮的人家. 小 皮的父亲是酒鬼, 醉酒后, 和小皮的母亲 打架. 村里人露出不齿和同情的眼光. 水塘是两个水塘也是一个. 水大的时 候,水漫过中间的土堤,成为一个水塘,水少的时候,土堤浮出,成为两个水塘.水塘边是柳树, 土堤上也是. 柳树侧身斜 向水塘,而柳条又是垂柳,长长的,春天开满金黄的柳花, 在水面摇着晃着, 更多 时安静地下垂着条条柳丝. 夏天, 云的父 亲把水牛牵到水塘里洗澡, 老水牛蹲在水 里,露出头和脊背.我们去洗澡,站在土堤上,从上往下跳.没有太阳,水温有点凉, 我们一个猛子一个猛子地往水里跳. 嘴唇冻得发紫, 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脚和 手都泡发白. 村里有三口井, 西队一口井, 东队两 口井. 西队的井在毛七家门口, 高高的青 石台砌在井口,井边石缝里青葱的小草绿绿地像眼睛.西队的人吃西队井里的水. 东队村北的井在小皮家院子门口, 人来人往不断.村南的井在大队书记家门口, 井边住着一个孤老太太. 井前面有一 个叫合作的人和他媳妇闹离婚多年, 他媳 妇死也不和他离,村子里人都偏向他媳妇, 背后骂合作是陈世美. 东队一个菜园, 西队一个菜园. 菜园 里有毛驴拉的井, 哗啦啦的铁链子带出井 里的水, 链子上的水浪花一样白, 流到木 质的水槽里, 一汪青玉一样颜色的水, 从 水渠里流到菜园里, 流到蔬菜的根部不见 水的踪影. 水渠里一道道水走过留下的痕 迹,细沙铺成,水波一样层叠着.菜园子里有看园子的老头, 围着菜园子溜达, 没 有人敢靠近菜园子. 孙庄的土地多淤土地, 一块块挖开, 红色的胶泥一样粘. 村东村南和村北都有 东队的土地, 一片开阔的土地通到外村, 北边和段四魏楼隔一条河, 东边和王堤口 隔一条干沟. 南面和张河隔着一条太行堤 河废弃的土堤.土堤高耸,土堤之南,地势低洼, 望得见张河的村庄, 望得见苍苍 茫茫的太行堤河.土堤之下,土地平整,水渠、 阡陌纵横交错. 村里有一个卫生室, 在东队. 先是在 大队卫生室, 后搬回家中行医. 医生叫后 库, 一脸多愁的皱纹, 笑起来腮边都是括 号一样的纹线.多年有了另一个行医的人,叫文庆.文庆从部队回来,娶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结婚一天,那女子回娘家,再不回来.文庆长一张微笑的脸,开口露出白色的牙齿, 有点羞涩还有点过分 厚道. 文庆一直没有娶上媳妇, 四十多岁 还是孤身一人. 我们小孩子都在背后猜测 他为什么不娶媳妇? 那个女子为什么只跟 了他一夜不回来呢? 孙庄最高辈分是基字辈, 下面是建、 敦、 厚、 裔、 世、 克、 诚. 我父亲是建字辈. 建字辈在村子里属长辈, 基字辈已不多. 和我父亲同辈的多老人, 在我们一脉上, 居住在东队村后.村南和西队,晚辈居多.我父亲出门到西队和村前,人见了,多喊: 二老爷. 我遇见比我大两三倍的媳 妇、老太太,也喊我:小姑姑,小姑奶奶,老姑奶奶. 老姑奶奶小三辈. 少年的我, 在这些称呼里沉重, 无法 呼吸, 也言不由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