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DF《第十届香港文学节 -「当我想起你」徵文比赛 公开组优异奖》

第十届香港文学节 -「当我想起你」徵文比赛 公开组优异奖 《袖口》 邹祝文 还记得,她身上总有股口水的味道,特别是袖口.

然而,每每走在田埂的小路,我 不得不牵著她的袖口,靠近那异味.因为我知道,心跳,可以在顷刻间,变了蜗牛,缓 慢而宁静.或者很多事情,就算爸妈不告诉我,我从小就知道,像她是我姐姐,她身上 有口水味,以及她是个傻子的事实.傻子没什麽不好的,因为我知道,她不会欺负我, 甚或像那天,我逼著她带我到田埂深处玩,她也很愿意.或者是她不懂说不?不管了, 反正我爱去哪她就带我去哪,只要我牵著她的袖口,她就懂了…… 落日的斜阳,映照在她那散乱的长发,几根柔柔的发丝像小草般摇曳.我跟著她那 跳脱的步伐,一边走,一边著她在细说什麽.从没有人知道她说什麽,但在那条越走 越黑,越走越静的路,有点声音,总是好的.平常我爱学她说些傻话,看著她笑得口水 直流,我便乐透.为此,妈妈会骂我,但我说这不公平,她说的傻话比我多,干嘛不骂 她呢?妈妈茫然看著她,一时语塞.我不懂这茫然为何,但我知道我是胜利的,而且这 也在我预料之内.然而有些事,我预料不到,像那天到了田埂深处,遇上三个小男孩在 烧稻草.口水涎到下巴的她,吸引了他们的目光,令他们禁不住发笑.我也笑了,说明 我不是傻的,即使牵著她的袖口.然而沙子仍然如狂雨洒下般,从他们那里扔了过来. 我再也笑不出了,泪水杂著沙石直流嘴角.至於她,傻子的她,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如何, 只因那段充满口水味的袖口,抖颤地,紧紧地遮掩著我.后来,我忘记了是怎样逃跑的, 仅仅记得,她的头发被扯去了好几根,混著稻草一并烧了…… 或者,记忆是选择性的,像讨厌她那些事,如刀锋刻下的木纹,尤其深刻.她不用 上学,上学是怎麽的一回事,我知道,所以,我妒嫉.但我上学的第一天,她却想跟著 去,被妈妈阻挠后,更哭了起来.多麽的莫名其妙!到我回家后,挨著桌子,练写起一 个个所谓的字时,她又要看著我,在地上也歪歪斜斜地写几个.因为这样,地上留下了 一个个小水洼,全从她口里倾注而成.我看傻了眼,想到踩著的黏稠,像蟾蜍的皮光, 打了个颤,撕了张纸给她.她大了双眼,很快写满了字,陀著口水的一张嘴,感激似 的笑对著我.我也笑了,因为,她的字很丑.以后,那张纸,便像苍蝇般紧跟著她,而 她的袖口,也因常常写字,像苍蝇般乌黑成一角.纸,后来是不见了的,也许是谁扔了. 她哭了一场,谁都不知道为什麽,只有我.但,我没说什麽,嫌烦,而且我也很想知道, 她的口水比较多,还是眼泪比较多?纵然最后,没有答案. 不过有些事情,我还是有个底的.像有时候,我很想摆脱她,特别是当我有了自己 的朋友.以前,我总爱牵著她的袖口,跟她到处捡些漂亮的落叶.现在,跟我去捡落叶 的人,是另一群人,正常的人.然而,她总会偷偷跟来,甚至有一次还抬起袖口,让我 牵她.我没有理会,只在别人面前,骂了她一声傻子.她没什麽感觉似的,独自在我们 不远处捡自己的叶子.到我们快要走的时候,她才捧著一堆漂亮的叶子,再度出现在我 面前.朋友们笑了,尽管她使劲地用袖口擦拭,口水还是涎到了手上的叶子.我推开了 她,落叶就如垂死的蝶,散满一地.我们越过了她,离开了她,但走了一会,我还是偷 偷地回望了她.只见她重新捡回那些叶子,立成一个小小的身影,彷佛在笑.那一晚, 她很晚才回家,爸妈责骂,她也只管笑,手上,仍然堆著那些漂亮的叶.一夜,我看著 自己捡回来的叶子,总觉得没她捡的漂亮,或许……只是捡的地方不同吧?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便很少回家,我问爸爸,才知道她要工作去了.我不禁稀奇, 原来,傻子还可以工作.同时,我庆幸自己,还不需要工作.以后,我能够想像是多麽 的自由,没人说傻话,没人跟著我,没人到处留有口水的味道.可是,到家里空无一人 的时候,我竟想起了她牵著她的袖口,走在田埂,走在落叶散落处,走在回家的 路……但是,到她真的回了家,我却又装作若无其事,撒谎约了别的朋友出去.但她懂 我似的,在我出门前,却又让我牵著她……我才发现,她的袖口,不再是田里的泥黄, 也不是铅笔的灰黑,而是破了,吊著几根线头.至於那袖口下的一双手,也不像从前被 口水抹过般湿润,而是划著斑斑驳驳的痕,犹如枯叶.我问她,姐……姐姐,工作,累吗?或许很久没唤她姐姐了,竟有点陌生,有点犹豫.即使我知道她不懂回答,但看著 她吃吃地笑,心便如临湖水边安宁.后来,我在课本学了一个新词,才知道,这叫思念. 而让我更明白思念是什麽的,莫过於她,从此消失於一个下著细雨的夜晚.那夜,我早 便睡了,只是,在朦胧中见很多人的声音,看见很多人的影子,为的,是寻她.我不 懂他们著急什麽,以为睡醒她就会回来……就这样,醒了,却再没见过她,我的姐姐. 很多年以后,我有了个女儿,走在街上,很爱牵著我的袖口.我看著她,她流著口 水,牙牙学语般跟我说话.我细心著,如同细姐姐的傻话,从田埂的小路,走到深 处……周遭渐黑,灯也渐亮,一点点如萤虫点缀.我追逐著人们的身影,哪怕有一点相 似,我便相信是她,是她回来了……等著,让我牵她的袖口. 评语 黄仲鸣 一个袖口,写出了对姐姐的思念,不落俗套. 梅子 藉「袖口口水味」写对「傻子」姐姐感情的天真、曲折和深厚,结尾又以女儿牵袖口再 忆姐姐,思情益发浓郁. 张婉雯 写出孩童曲折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