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丶蓶一 2013-01-06

2014 年5月27 日 星期二 责编 薛胜吉 美编 于欣冉 审读 赵琳排版 张春梅 [email protected] 我二十岁那年秋后,父亲坐在 门槛上磕着烟锅对我说, 你长大 了, 庄东那片地交给你打理吧.父 亲一字一顿,满脸郑重,像托付一 件天大的事情.我瞅了瞅门后沉默 的铁锨、弯锄和镢头,心里把娶媳 妇盖房的事,就托付给了这群伙计 们. 那片地不长不宽, 有三亩多, 平整顺溜,旱涝保收.有一年,父亲 让我和哥给地里拉墙土粪, 哥腿 长,一行倒八车,我没劲,一行偷偷 倒五车.拉完粪,父亲指着剩下的 粪说,我估摸粪剩不下来,咋会多 了?我说你看花眼了.没承想人哄 地地不哄人,三个月不到,哥那几 行玉米苗绿油油的,我的那几行个 个面黄肌瘦的,看上去就像两个娘 的娃娃.这次,我整好地,比往年每 亩增加了二十斤播种量,又厚厚地 捂了一层猪粪、墙土粪,想凭此恢 复好名誉. 麦子出苗了.一大片,齐整整 的,像喝了油似的,蹭蹭地往上蹿. 父亲从地里转了一圈回来说,麦苗 要冬旺了,得用石碾碾碾.我说咱 要的就是这个长势,碾啥哩?父亲 看了看我,摇摇头不吭气了. 走进三九, 一场漫天大雪悄 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村西的张三 裹紧棉袄说,瑞雪兆丰年,回家睡 觉喽.我也跟着起哄道,睡觉喽, 睡觉喽!抱过一捆玉米秸秆,烧热 土炕,蒙上被子,呼噜呼噜就大睡 了两天. 雪后初晴, 太阳明晃晃的,西 北风却干冷干冷的,刮得圈里的猪 哼哼唧唧都绣成了堆.我转到田里 一看,麦子冻死了快大半,活着的 头顶挂着干叶,活像打了败仗的伤 兵举着白旗.回到家,我躺在炕上 难过得吃不下饭,父亲却悠闲地坐 在圈椅上,对着南山吐烟圈.晚上 我喂猪打窗下过, 听娘数落说,娃 不会种庄稼, 你就不知道指教些? 父亲说, 庄稼行里能打磨人哩,自 己揣摸去.娘抱怨的紧了,他又说 冻死的,也是多余的.咳,整了我那 么多粪……暗夜里我气得使劲跺 了一下脚, 咕咕叫的鸡噤了声,他 们的谈话也停了. 没想到第二天,村西张六老汉 突然主动给我说, 抓住春灌和冬 灌,麦苗还有挽救哩.我如法炮制, 开春后,水足粪饱,阳气升腾,麦子 果然使劲地分蘖.几天时间,裸露 的地皮又覆盖严实了.太阳暖洋洋 的,一朵朵白云,像漂在水面的棉 朵,悠悠的,我惬意地躺在地垄上 听庄稼地的声响. 等到睁开眼,身 边的麦稞上已开满了黄黄的小花, 再回头,四下里已是大片大片的麦 花. 熏风拂动麦叶, 麦子就亮了 芒.芒种那天,布谷刚在树梢上嘹 了一声,我一骨碌拾起来,摸起镰 刀就往外冲.娘在身后说,娃还小, 看把娃劳作的.父亲说,哪个正经 庄稼汉不出几身汗?那一年,我的 麦子还真没少打,颗粒饱满,色泽 圆润,装满一袋子,大力士牛三都 抡不上肩呢. 碾打完麦子忙种秋.我几绺地 种辣椒,几绺地种红薯、萝卜,大部 分种玉米,地头塄坎点南瓜、冬瓜, 玉米行间套种黄豆.老黑叔吆着青 驴打地头经过,左瞅瞅,右,临 末自言自语地说,这娃心眼多得很 么,怕是超过他爸咧. 田禾出苗后, 我天天守在庄 稼地里.汗珠是酸臭的,但落在豆 秧上,就变成了一粒粒黄豆,落在 玉米粉红的璎珞上, 就孕出一个 肥肥的大棒子. 咬一口长不盈寸 的辣椒, 我尝到了力气的另一种 滋味.力气大的,庄稼的味道就浓 烈. 一年中,庄稼地大多数是静默 的, 但秋天是热烈的. 收玉米那 天,天蓝得就像一块蓝宝石.雁阵 摆成人字形, 一路鸣叫着向南行 进.我砍杆,娘扳棒子,父亲转运, 二亩玉米一天时间就结束了.第 二天挖红薯、拔萝卜、摘南瓜,那 个忙啊,使出了我全年的劲.邻居 黑娃是个大胃王,坐在地头,咔嚓 咔嚓地, 一袋烟功夫就拾掇了几 个大萝卜. 二蛋娃用小刀划开一 个牛角椒, 缠着他妈给撒了几粒 盐,一口辣椒一口馍,辣的鼻涕眼 泪的, 嘴还张得像个大车门.晚上,父亲把萝卜、红薯切成片,娘 把过了开水的萝卜缨子窝在了酸 菜缸,我抡开膀子挖菜窖.晒过的 薯干,蒸熟了干面干面的.晒过的 萝卜干,冬天用开水一烫,撒上调 料、盐巴,煎油一泼,那个香啊,叫 人能忘了生日.第二天,我端着簸 箕上房晾萝卜片.正着不好上,我 就背过身上,刚踏了三级梯子,连 人带菜就跌翻在了地上.饲养园的 广场上不知谁家晾了玉米粒,小把 戏们搬两块砖,撒几粒谷子,在那 里压麻雀.收获的季节,人人都忙 得转圈圈. 秋收没几天,屋檐下挂上了几 串红辣椒, 窗台上摞了几摞大南 瓜, 院中间垒了几个高大的玉米 塔, 墙角的松土下藏了一溜大菜 窖, 空气里弥漫着甜丝丝的香气. 该收获的就得收获,我的眼里除了 庄稼,还有一个扎着长辫,额前飘 着刘海的女子,心也被从城里回家 帮忙收秋的黑蛋牵住了. 种好麦子、刨好地垄,我的脚 就踏出了庄稼地.送别时,父亲的 脚步是沉重的. 除了再三叮咛外, 一路沉默寡言. 隔年秋天,霖雨刷刷拉拉地下 个不停.我突然接到父亲病危的电 话.回到家,父亲已躺在了床上.妻 和乡邻们给他换上了平时舍不得 穿的新衣新帽,新鞋新袜.他拉着 我的手,嘴几次欲张又合,终于还 是没说出要说的那几句话.葬完父 亲.妻问,你知道爸那天想说啥?我 摇摇头.妻说,爸想说东庄地里还 差几车粪呢. 父亲一生都在打理庄稼.苗长 拽脱了,他可以掐断它.那个窝里 挤了三根苗,他顺手可以拔掉多余 的.但庄稼渴了,病了,他就得不分 昼夜地服侍.庄稼长高了,长壮了, 他却变瘦了,变驼了,老了还融化 在了庄稼地. 收拾好车子, 我得替父亲、替 自己补上那几车粪.城市的风很大 很硬,有些人被风吹得一生都找不 见回家的路 我不想丢失了自己,我的根还 得扎在那一片庄稼地里. 那一片庄稼地 那天生产队长见我伤那么 重还背回来一大捆草, 便叫我 立即进城治伤,回家养伤.回家 后, 已退休在家的老岳父马上 领我去见了一位祖传正骨医 师,他捏住我那肿得老高的手, 摸索着将我的指骨、 掌骨神奇 地复了位, 又给了我几付专治 跌打损伤的中药就让我回家 了. 那时我们在学校的 小家 已被拆散,E已搬回城里和她 爸妈同住, 儿子也回来由他姥 姥哺养.我因父亲已入狱,母亲 已被赶走, 在东单的家已不复 存在,只有到岳父母家当 倒插 门的女婿 . 自我下乡劳动,由 于一直 表现 较好,每月都允 许回家休息两天. 我常是先到 西便门去看望孤苦伶仃的母 亲,帮妈妈买煤、买米面,陪老 人吃一顿饭,安慰老人,说些别 担心父亲的冤案等等宽心话, 然后赶回新街口努力寻找应由 我这男子汉做的家务活来干,以 减轻一些亲人们的劳累和自己 的内疚. 到了晚上,便闭上眼尽 情享受E给予我的温暖、安慰、鼓励! 享受她每一个亲吻每一次拥 抱洒向我那干裂的心田的爱的 甘露! 我们从不诉说各自承受的 艰难痛苦, 只说相互的牵挂、思念. 而每当我要表示对她的歉意 和感激时,总被她立即打断或捂 住我的嘴. 我们住的那间简陋阴 暗的小小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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