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C《暮秋（长篇小说）》

暮秋(长篇小说)

第一章:老村说旧事老槐树下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

一个骚动之秋.

一个地处穷乡僻壤的小山村, 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古老槐树下,翻身村人或站或坐,或交头接耳,或神神秘秘,或一脸沮丧和苦痛,还有一双双或含泪、或麻木,甚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儿. 老队长死了,翻身村突然天塌地陷. 没有人能知道,没有老队长的日子里翻身村的天是否依旧那样蓝,翻身村的水是否依旧那样清,翻身村的山山水水是否依旧还能春种秋收,翻身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们是否还能在这块土地上艰苦图存. 老队长死了,翻身村这缺了一角的天谁还能顶得起,老槐树下没有一个人心中有底. 谁,还能有谁?老羊换,我三叔呗!除了他,谁他妈的也没那个能耐. 刘二秃两手抄在袖筒里从人缝里挤了出来.站到了树下那块平坦宽敞的大石头上,得意地扬着满头斑秃疤瘌和一副熟透了的倭瓜脸. 有人啧着嘴,附和着他,有人则立马和那张令人讨厌的窝瓜脸拉开了距离. 这个刘二秃子满头疤瘌和一副让人生厌的窝瓜脸不说,还有一个 百事通 和 能不够 毛病,仿佛天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没有他不掺乎的事,一抬手,一投足,一开口便让人觉得抢眼、惹眼,讨厌. 翻身村常有人在他的背后一边捣他的脊梁骨,一边骂道: 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断子绝孙,该打一辈子光棍! 人群后面的会计老羊换淡淡的眉毛一皱,一对不算很大的小眼睛一瞪,赶紧跑过来,兜屁股踢了刘二秃一脚,骂道: 臭小子,你是谁?是老队长?还是大队支书?跑在这儿信口胡说啥哩! 刘二秃脖子一缩,钻进人群溜了. 老羊换这才掉过头,赶紧给在老槐树下的群众陪了个笑脸: 大家不要听他胡说八道,这老队长不是还在这儿躺着哩不是? 呵呵……再说,咱翻身村一百多口人,春种秋收,要吃、要喝、要生活,还要干活劳动,可不是上来个人就能当好这个队长的不是?啊,呵呵……这翻身村谁来掌舵,我老杨换有没有这个本事,还得大队说了算不是. 在场的人都从老羊换的话中听出了几分意思,也都觉得这个老羊换怕是以后翻身村的 掌门人 了,再说,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老队长活着的时候显不出一肚子 弯弯绕 的老羊换,如今,在翻身村能一手撑起整个天空的老队长死了,轮资历、论能力,轮在翻身村人心目中的分量,还真的非他莫属. 这时候,站在老槐树背后的团支部书记、青年突击队队长高秋阳似乎有点不以为然,冷笑了一下悄悄地掉转了头. 他要去老队长家,那里还停着老队长的灵柩,他得赶快过去,现在那儿就秋月一个人. 想到李秋月,高秋阳总隐隐感到这个昔日翻身村骄傲的公主和自己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联系.你听听这个名字吧 秋月 、 秋阳 ,一 月 一 阳 ,似乎老天爷在冥冥之中已给他们之间维系着一根看不见的红线.虽然李秋月并非是自己心目中的白雪公主,但在翻身村这个弹丸之地,对秋月他还总是牵牵挂挂地. 李秋月是老队长的宝贝女儿.爹死了,平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她,恐怕这时连个主意都没有了,高秋阳边走边这样想着. 老队长活着的时候,高秋阳对这个翻身村的 大家长 敬畏但不佩服,服从但不盲从.从内心里讲,这个老队长在他的心目中,霸道、自负,也不见得有多么高的水平和能耐,翻身村在他的股掌之中二十年,也没有经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群众的生活并没有从根本上富裕起来.全凭着他的一身霸气和长时期的苦心经营,让翻身村人在他的名下,都成了一个个服服帖帖的 顺民 .连自以为有胆有识、有文化、的高秋阳自己在老队长的名下也需迂回佯攻,韬光养晦,尤其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必须得毫不犹豫地站在老队长一边,否则,他高秋阳就有可能永无出头之日.正因为如此,在老队长的眼里,高秋阳是一个有文化、有能力,不张扬,又积极向上的俊才,才在最后关头把翻身村的执掌大权有点出人意料地交给他. 如今,老队长死了,入骨入髓的人之本性和本能,还是让高秋阳对已经死了的老队长平添许多理解和莫名的敬畏.不管怎么说,老队长还是带领着一个贫穷落后的翻身村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在周边十里八村都穷塌底的情况下能一枝独秀,翻身村群众的日子还是明显好于别的村子,这让翻身村人在其他村的群众面前穷腰杆儿还是挺得倍儿直的. 至于高秋阳自己,不管怎么说老队长在过去的岁月里还是在翻身村给了他一个出人头地的舞台,还是在临死之时,比所有翻身村人都站得高看得远,让他这个后起之秀脱颖而出.没有老队长的大公无私,没有老队长的一言九鼎,就不会有他高秋阳的今天和明天. 如今,老队长死了,翻身村的天好像塌了,还真的需要有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站出来撑起这片蓝天. 高秋阳已经知道,这个人绝不是精明透顶的老羊换,也不可能是油嘴滑舌的刘二秃,更不可能是一百棒槌打不出一个响屁的李槐根.让所有翻身村人,包括老羊换在内都全然没有想到的,这个老队长的接继人可能是他高秋阳.是他高秋阳这匹半路上杀出的 黑骏马 . 想到此,他觉得更应该到老队长那儿看看,不为老队长,不为秋月,为了自己也应该去.去让全村人看看,他高秋阳才是个绝对有情有义的人.让全村人看看,只有他高秋阳在翻身村天缺一角时才临危不惧、才临危不乱,才有可能让全村人在他高秋阳临危受命之时,不至于大惊小怪.再说,明天大队支部一宣布队长的任职文件,他高秋阳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必定是料理老队长的后事,在全村人谁也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他高秋阳也该提前到位, 就算 预演和彩排 一下,不至于到时手忙脚乱,岂不意义重大? 原来,昨天晚上大队支书已经悄悄地把高秋阳叫到大队,将老队长的临终嘱咐,也是支部的决定,告诉了高秋阳.说是让他有点思想准备,又说,翻身村情况有点复杂,让他先不要告诉任何人. 高秋阳当然知道大队支书说的情况复杂是指得什么,也清楚翻身村的情况复杂到什么程度.无非是那个自以为聪明一世,又生不逢时,做梦都想当队长的老羊换,到现在还在甜蜜而踌躇满志地做着执掌翻身村的美梦,并不时还做出一两个路人皆知的小动作;

无非是绝大多数翻身村人都还没有意识到今后执掌翻身村天下继姓李的之后,不是他姓刘的,而是在他们眼中还是个胎毛未退的高姓小子――高秋阳. 从今往后,高姓的后来人将是翻身村的掌门人了. 高秋阳悄悄地 嘿嘿 一笑,居然对老槐树下的那些凡夫俗子们似乎都还蒙在鼓里,都还在为翻身村的明日杞人忧天感到一丝快意. 他似乎又看到了老羊换那双不阴不阳,不亢不卑,不含不露的、又似笑非笑的、细而不长的眼睛放着荧荧绿光,窥探着队长的宝座;

似乎看到了那个没有他不知道却又没有一句正经话的刘二秃,还在忘乎所以地和老羊换一唱一和的扮演着 红脸和白脸 . 高秋阳由不住骂了一句: 我操,熊样儿! 高秋阳不知道明天大队来翻身村宣布队长任命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翻身村人对大队支部的决定是意外、是不解、是愤怒,还是庆幸呢? 他不想去思谋这些,也管不了这些,反正有大队支书哩.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反对大队支部的决定,包括老羊换也没有这个胆量. 老羊换是翻身村的会计,是翻身村在高秋阳回村之前最有文化的人.可偏偏在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老队长李天亮手下压了二十来年.老队长活的时候,似乎就是老羊换的克星,只要他老人家活着一天,翻身村人就得服服帖帖一天,他老羊换就不敢张扬.老羊换满腹经纶和满肚子文化,到了李天亮面前,到了翻身村人面前一文不值.如今,老队长终于死了,老羊换头上的那座大山没有了,憋屈了多半辈子的他,也想伸胳膊踢腿,扯开嗓子吼它几吼了. 高秋阳琢磨着老羊换,又冷冷地一笑,老羊换呀老羊换,恐怕你做梦也不会想到,还有一匹久等了的 黑骏马 会突然间窜出来,挡住了你的阳关大道. 高秋阳心里清楚,老队长的去世,唯有他老羊换在悄悄地庆幸,在暗地里得意,在心猿意马中做着接收翻身村大印的美梦,也在自觉不自觉中做着一些心理和行动上的准备.在翻身村他老羊换卧薪尝胆十几年,等的就是今天,如果半路突然杀出一匹 黑马 ,挡住了他老羊换的大好前程,不气个半死才怪哩! 高秋阳等的也是今天,他顾不得掌权心切的老羊换,也没有义务去同情和可怜这个自私自利,又官迷心窍的老家伙. 哼哼! 高秋阳紧抿着双唇,又是一丝有点幸灾乐祸的冷笑.此时此刻,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心里比谁都冷静,他像一条神秘而冷酷的眼镜蛇,静静地呆在老槐树的后面,察言观色,坐待其变,但却没有随时出击的意思. 他没有心思去听那些一无所知又极度无聊的人们的毫无意义的 杞人忧天倾 的悲情交流,后退几步,悄无声息地离开大槐树,向老队长家走去. …… 守灵秋月一个人静静地在给死去的老爹守灵.她披麻戴孝,一抹雪白,没有哭天嚎地,没有悲情诉说,只是坐在老队长的棺材旁,看着那一对纸糊的金童玉女和香炉中柔细的香烟发呆. 高秋阳不知道这个翻身村的大公主是哀到极致无悲声,还是这个从小就有点男孩子气的李秋月原本就没有悲情? …… 老队长的死让翻身村出现了短暂的政治真空,群龙无首让翻身村人有点惊慌失措而不知所依,连老队长的丧事也无人搭理,只是昨晚老李山几个老辈子才帮着秋月给死去的老队长穿上了寿衣,草草入了殓,才不致使老队长依然 暴尸 炕头. 大队支部送来了一只粗糙而简陋的花圈,花圈的边上挂着一纸挽联,上写着: 李天亮同志永垂不朽! 高秋阳本身就多少带有点 做秀 的意思,可看到秋月一人孤苦伶仃地坐在这里,胸中顿时涌起一丝怜悯和同情,从今往后秋月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老队长生前在翻身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死后却和翻身村所有死去的凡人一样,静静地躺在这里,等待着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的那一刻.而此时的翻身村人,除了痛心疾首,除了不知所措,甚至除了幸灾乐祸和说上两句风凉话之外,更多的人是在忧心忡忡地等待着.他们等待着突然间从大槐树下站起一个巨人,取老队长而代之,而后顶起翻身村这片塌了一角的蓝天. 没了主心骨,让翻身村人的日子还真的很难过,连给老队长料理后事都需要有人理直气壮地站起来号令全村.可如今,老队长的卧榻之侧,除了秋月便是那棵孤独无依却又顶天立地的老杨树还有那纸糊的金童玉女和香炉里忽明忽暗的几柱香火. 秋月看到高秋阳过来,也缓缓地站了起来,由不住从内心深处涌起一丝感动,泪水也由不住挂满眼眶.她的心在冷冰冰地等待着,等待着翻身村人还会像老父亲生前一样,只要她家有事,便会伸出热乎乎的双手.她也没有想到,没有老父亲的翻身村,第一个不知所措的居然是自己!新任翻身村掌门人是谁,她不知道,但她真的盼望着不管是谁能快一点像老爹在世,给修渠打堰、锄搂割地派工一样,尽快派几个人帮她把老爹的丧事料理一下. 这个平时活得像个男孩子一样的秋月,今天切切实实地感到了人世的冷暖和炎凉,切切实实地感到了失去亲人的孤独和伤悲. 她也没有想到在她最孤苦无依的时候,第一个来看她的居然是高秋阳. 秋阳哥…… 秋月刚叫了一声秋阳哥,泪珠子就扑扑啦啦地掉了下来. 秋月…… 高秋阳也感觉到半天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安慰她,支吾了半天才说了一句, 吃了吗?你得吃饭哪!我,我来替你守会儿吧. 秋月摇了摇头说: 还是我守吧,你算什么人,替我爹守灵人会说闲话的. 说什么闲话? 高秋阳说, 老队长是整个翻身村的队长,翻身村老老少少都应该,也有义务来给他老人家守这个灵. 高秋阳说得恳切,也多少有点激动. 秋月却扒在父亲的棺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直到这时高秋阳才真真切切感觉到眼前的这位翻身村骄傲的公主才是一位父亲的女儿,才是一位真真实实的女人,甚至一位值得相爱的女人.也是直到现在他才隐隐约约地感到平时他对秋月的关注甚至鄙视居然也或多或少地掺杂着一些 爱 的意思.他不知道秋月平时的一些真实想法,只知道秋月对自己多少带有的一些鄙视,的的确确是吸引了不少自己对秋月的关注,这是不是秋月对自己示爱的一种 变体 呢? 高秋阳突然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 龌龊 ,什么时候了,自己还在想这些东西!老队长已不知魂归何处,已是一具僵尸的老队长的棺椁之旁是他痛不欲生的亲生女儿.他觉得是在趁人之危,是自己内心深处自私自利的对女人占有欲的一次蠢蠢欲动.卑鄙,太卑鄙了! 高秋阳一看秋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