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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木鼓沉声 木鼓沉声 韩瑞亭 韩瑞亭 责任编辑: 明江2017年8月14日 星期一 副刊人印象土地与生长 念喻丽清念喻丽清李硕儒知道诗人公刘之名, 是在上世纪
60 年代初我到一家军 队的文学刊物工作以后.
从年长的同事和诗人李瑛、 纪鹏 那里, 听说公刘曾在军中服役, 是50 年代中期崛起于云南 边地军旅的一位有才华的诗人, 后被调至北京从事专业创 作.我那时正值迷恋诗的年岁, 读过不少当代诗人的作 品, 也包括公刘的一些短诗和 《阿诗玛》 《望夫云》 等长诗. 公刘的诗中对于西南边地山川风物的奇丽景象和士兵情 怀的诗意抒写, 对于边地民间传说和歌谣的创意改制及呈 现的新颖优美意象, 曾引起我对彩云之南那片神奇土地的 无限向往. 由诗及人, 我只能推想从未谋面的这位颇具个性的诗 人的样态.不料, 20多年以后我竟在安徽见到了公刘, 那是 一个偶然的机缘.上世纪
80 年代中期一个春夏之交的季 节, 《小说选刊》 编辑部邀请各地文学期刊的同仁在黄山脚 下集会, 研讨小说创作现状, 交流各家期刊的信息.会后, 几位来自北京的同仁转道合肥, 准备从那里返京.有人提 议, 趁便看望一下住在省城的几位老作家.于是, 我们便 在省作协一位朋友的引领下, 来到公刘的寓所登门拜访. 挣脱了多年坎坷以后的公刘, 没有回到江西故乡, 却定居 于安徽省城, 担任安徽作协副主席及文学院院长.复出后 的公刘诗文并作, 颇显活跃, 其诗意蕴深沉、 峻切, 多见直 面现实的理性锋芒, 其文论则坦诚直率, 常带论辩色彩和警 辟之语. 见到公刘的最初印象, 与我早先推想的那个才华绽放 的青年诗人的样态完全不符, 他中等身材, 面容清癯, 戴一 副老式的圆框眼镜, 颌下蓄着一部长髯.按时序推算, 当时 的公刘未及花甲之年, 然而其样貌更似一位饱经忧患的塾 学里的老先生, 人世沧桑给他的体态和心灵留下了太多深 深的刻痕, 同我见过的有些被称作 归来者 的复出作家那 种逢春回暖、 意态飞扬的状貌也不相同.由于事先已告知, 公刘对于我们一行人的造访并不觉得意外, 他与我们平和 友善地交谈, 像熟识的友人漫话家常.从交谈中得知, 现时 的公刘只有一个女儿陪侍在旁, 与他相依为命, 在这简朴、 温馨的寓所中迎送着平静的岁月.但公刘对于外面的世界 及文事却并不隔膜, 其诗文就时常表达出他对社会与文学 现状的系念与感应. 从知道公刘到第一次见到公刘, 仿佛经历了漫长的世 纪, 但让我进一步感知诗人公刘, 从他冷寂的形貌底下察觉 到默默燃烧的生命之火的, 却是后来读到他的一篇小说.
80 年代后期一段时间, 我曾应 《人民日报海外版》 的一位编 辑朋友之约, 为其主持的副刊写过几篇新作评介.那位朋 友特意推荐了公刘的一个短篇小说, 嘱我撰写评介短文. 小说的篇名已记不准了, 但那故事的叙述却给予我一种心 灵的震撼.小说写的是解放军挺进云南的途中, 一支小分 队奉命穿越佧佤山直抵边境, 为后续部队开辟通道.但小 分队的行进却受到当地佤族部落的阻拦, 部落头人不允许 外乡人擅闯他们所敬畏的神山, 经过一番谈判, 部落头人答 应按当地以牛头献祭神山的习俗, 要小分队留下一颗人头 方能借路前行.军情如火, 不容迟缓, 带队的连长毅然决定 用自己的人头借路.献头的那一刻写得惨烈而悲壮, 山风 呼啸, 四野低垂, 佤族的木鼓声时急时缓, 沉实而激昂, 在山 谷中久久回响, 叩击着现场人众的心扉.带队连长的以身 献祭终于赢得了时间, 赢得了顺利进军的通道.这个奇异 的故事或许不是公刘所亲历过的, 但在故事发生的年代却 并非罕有.多年以后, 公刘将它写成小说, 显然融入了自己 的生命体验与情思.小说无疑颂扬了带队连长那忠诚于使 命的献身行动, 那为着理想的事业而从容赴死的高贵精神, 然而, 带队连长的献身却又成为祭品, 不免夹裹着心灵的哀 痛与无奈.这篇小说与一般写英雄故事的套路不同, 它不 仅有高扬的使命意识和理想色彩, 更涵纳了对于生活历史 的沉重反思和多层意蕴的人生况味.我的短文只是在故事 的简要复述中略加评点, 还不是一篇充实的评论.但过后 不久, 那位编辑朋友便告诉我, 公刘先生竟特意请她向短文 作者转达谢意.我似乎感到这位诗人也关注他的这篇小说 的读者反映, 希望得到能解读其思绪衷肠的知音. 90年代初期的一个春季, 受云南省作协之邀, 我们一群 来自全国各地的文学界朋友到思茅地区采风.一行人走过 地区所辖的
10 个县境, 饱览了不少边地民族聚集处的自然 风光和民族风情, 其中就有公刘的诗与小说中写到的西 盟.当我们乘车在烟尘滚滚的山道上奔波了几个小时, 终 于在日落时分赶到佧佤山巅的县城, 人人都十分疲惫.西 盟的自然环境似乎与旧时没有多大变化, 回望山高云深的 来路, 我不禁想到当年奉命进军云南边境的部队官兵, 徒 步穿越佧佤山时经历了何等艰辛的跋涉.但在新中国成 立几十年后, 西盟的社会环境显然有了不少变化.我们在 县城的一所小学里见到大群天真活泼的儿童, 正由一位健 壮美丽的女教师带领演练团体操.这群少年和他们的教 师, 或许都是当年栖居山野的佤族部落的后代, 却不再像其 先人那样手执刀矛在山野间奔波狩猎, 警觉地戒备外来者 的侵袭.我们还在山间的一块坝子上, 看到一群当地民众 正在击鼓吹号, 演练民族舞蹈, 不知是准备迎接什么节日, 还是专意为外来的客人作演示.据当地文友介绍, 以牛头 作祭祀的旧俗已不复存在, 为着发展农业生产, 此地民众 更珍惜已稀少的牲畜.在这里, 我第一次见到佤族的木 鼓, 它不像北方民间常见之鼓那样浑圆粗大如同磨盘, 却 是中间略细而两端呈喇叭状的长鼓, 可以挎在腰间两头击 打的.木鼓声沉实有力, 在山野间悠悠回荡, 令我联想起 公刘的小说描述的那个献头借路的悲情故事, 似乎几十年 前就发生在这里.而今时移境迁, 物是人非, 但公刘写下 的那个撞击人心灵的故事, 依然留存着超越时空的深长意 味.经历过人生厄难的公刘, 并未任岁月全然抹去青春年 代曾有的那份为使命而献身的情怀, 却又不能不为古老民 族的旧俗所制造的祭品而哀痛, 并借由声声木鼓发出催人 警醒的心音. 我与诗人公刘只有一面之缘, 不过, 从他后期的诗文中 可以察觉到这是一位有定见的作家, 不曾因生活的磨难而 消减了文学与人生的信念和对事物的基本判断.20 世纪 末, 在急剧变动的社会转型初期, 曾刮起过一阵热炒 大师 、 推销 经典 之风, 公刘先生对于此类降格失准、 迷惑受 众的好大喜功之风, 颇不以为然.他在 《光明日报》 发表短 文 《且慢 经典 》 , 就给这股滥封 经典 之风浇了一盆冷 水.公刘并不以自己的诗作也被好事者列入 经典 而自感 尊荣, 也不认为自己的诗作具有 经典 资格, 却由己推人, 对此种良莠不齐、 鱼龙混杂的滥封而使 经典 贬值的炒作 提出质疑.公刘反感滥炒 经典 之风, 缘于他对真正的文 学经典怀有崇仰之情和敬畏之心, 不会为各式新异理念的 盛行而改变对于文学经典永存价值的定见, 却认同从 《诗经》 到唐诗宋词这些跨越时空的民族艺术瑰宝, 才是衡量文 学经典之价值的真正标杆.这篇短文, 又让我想起公刘的 那篇小说中激昂回荡的木鼓声, 它似反省, 又似警示, 仿佛 是提醒人们不要在清扫积淀已久的旧日愚昧之际, 又来制 造一些新的现代性愚昧. 丽清, 你看上去很好呢. 我和妻 走进她位于伯克莱的家时, 她斜倚在 一个单人沙发里. 没有握手, 没有拥 抱, 面对这位睽违两年、 在美国和我国 台湾地区华文文坛享有盛名、 如今身 患晚期肝癌的老朋友, 我虽然想尽量 掩饰自己的忧虑和慌乱. 她却如以往 一样静静地、 幽幽地笑望着我. 我转达了北京和旧金山的作家朋 友们的问候. 请替我谢谢他们. 声音 里杂糅着感激与无奈, 稍顷, 她以几分 洒脱的声调说: 一个好消息, 听说加 州就要通过安乐死的法案, 其实, 美国 好几个州早已通过了…… 这突然的 话题把我弄蒙了, 一时不知如何接她 的话, 看看她, 还是那沉静优雅的吟吟 微笑, 这神态将我拉回她写过的一篇 描绘旧金山缆车情态的散文, 文中她 一笔也没写缆车的外形、 构造和沿途 景观, 而是: 它们 统统朝向辽阔的天边浪漫地走去 , 跟这 里的天气一样 , 身上带点海上的凉, 心中却开满了花的香 与暖 . 既然她一见面就说到安乐死, 而且是以 好消息 告 诉我, 说明病后的她时刻都在想着生命的去与留. 但愿她对 生命的去如她写的缆车般潇洒辽阔, 更像她在 《蝴蝶树》 中 阐发的一样: 寻访是一生的工作, 然而, 寻访的仿佛并不是 自己, 却是前世未了的 半生缘 …… 尽管我知道这些思考会是此刻的她想得最多的, 但却 不宜是我探病的话题, 我只能打岔,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窘 惑, 像是很高兴地问韩美林最近怎样? 我也正好可以因此转 换一下气氛. 我说此公最是能创造奇迹的人, 虽已年近八 旬, 却是青丝如墨、 面颊滋润, 时时被创作力燃烧着, 每天工 作10多个小时, 也正因为此, 他已建起杭州、 北京、 银川贺兰 山下三个艺术博物馆, 馆内陈列了他的作品……丽清笑着, 回忆起几年前她去北京时, 正好那美林、 建萍夫妇请我和 几个朋友去韩家家宴, 我知道丽清除了身为散文大家, 对绘 画也情有独钟, 于是邀她同往. 没想到, 她对美林的画钟情已 久, 那晚, 在杯觥交错中, 从文到画座中人交谈甚欢, 临别, 美 林更是豪气依然, 送给丽清两只自己绘制的布质小白兔. 说到这里, 她站起身就去翻找悉心收藏的小兔, 看着她 那被艺术品的挚爱烧尽病痛的神态, 我一直抽紧的心像是 得到了如水的荡漾……可惜, 翻找了
10 多分钟仍未找到, 她有些沮丧. 怕她太累, 我说, 别找了, 往往越精心收藏的东 西越难找到, 回京后我一定把你的心情带给美林. 怕她过分 耗神, 我提出告辞. 她定定地看了我良久, 终于费力地站起, 我跑近她, 她慢慢靠近我说, 抱抱……之后就趴到我肩上, 我不敢看她, 只轻抚着她瘦削的背. 她的爱侣孟湘先生也惆 怅地与我对视着, 因为我很快就要回北京, 我们案鋈硕济 白这个拥抱的含意, 而谁又都不愿也不忍说出什么. 喻丽清这位内敛得近乎苛刻的女作家似乎大陆知者不 算多, 可在台湾地区和海外却是创作丰盈、 读者济济. 她祖 籍杭州,
3 岁随父母迁往台湾, 毕业于台北医学大学药学 系, 后旅居美国, 因其先天的文学资质与屡获创作奖项, 这 位药学系学士从未从事所学专业, 却被纽约州立大学破格 聘教中文. 移居旧金山任职柏克莱加州大学后, 更被选为海 外华文女作家协会会长, 并被聘为上海同济大学和上海拜 德学院海外华文文学研究所特约研究员. 她先后出版了 《把 寂寞缝起来》 《阑干拍遍》 《丽清小品》 《飞越太平洋》 《山雾居 手记》 等小说、 散文、 儿童文学等30余部. 两天后, 丽清发短信给妻说, 知道你正习书法, 我这里 尚存些笔墨、 宣纸, 想送给你, 盼暇时来取. 听完妻的转述, 我的心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我明白她显然是在慢慢料理未 了事了. 好在我还有几天在旧金山, 这就给了我再见她一面 的机会. 想到上次带给她的我家自产的葡萄曾被她赞不绝 口, 这次, 妻就更加认真地选剪了不少, 之后又摘了些熟得 正好的自家树上的无花果. 她一见这些新鲜水果, 显得十分兴奋, 我就此凑趣, 展 开妻临柳公权的 《兰亭续帖》 说: 师傅既要颁奖品, 总得先交 作业给师傅看看吧. 孟湘、 丽清夫妇果真认真地欣赏起来, 且一再赞美说: 逢娜的字真的很好. 接着就问练了多久、 师从哪家等等, 我们从说书法到谈文化到北京胡同北京 记忆……这就又牵出一段我们共同的回忆: 那年秋末, 我 正在京忙于我的大型历史剧 《大风歌》 的拍摄, 她则是为 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 《喻丽清文集》 路过北京, 她邀我为 她的文集作序, 我有些慌悚而不敢就笔, 因时不等人, 她 还是把我们发在 《侨报》 上的一篇两人的对话编在首页, 权当为序. 创作收获的喜悦、 北京秋的诗意激起我陪她 逛北京街巷胡同的情趣, 我们从国子监到张自忠路, 我一 一给她介绍国子监、 孔庙、 雍和宫、 段祺瑞执政府 (之后的 中国人民大学, 如今的清史馆) 、 和静公主府、 陈圆圆故 居……正游走间, 突然飘来一股糖炒栗子的香味, 她辨别 着: 是什么味道, 这么香? 糖炒栗子, 你喜欢? 好久没吃了, 太喜欢了. 你等着. 我快步跑到东四十一条西口的栗香轩买 了一包刚出锅的栗子回来, 此时, 她已顾不得平素的优雅 和风度, 边走边吃起来……她走出回忆说: 北京的街巷、 胡 同真美, 好像每片砖瓦都含满了历史和文化. 我问她计划什 么时候再回国? 她说她现在最想的就是旅行, 想去黄山, 那 么美的山, 就是跳下去粉身碎骨, 也会含笑而眠, 可惜, 医生 说我已经不能坐那么长时间的飞机了…… 此时, 她在考古研究所工作的女儿带着
6 岁的小外孙 进门了, 这是个黑发蓝眼睛的混血儿. 他一进门, 这个家就 成了英语世界, 因为他不懂一句中文. 孩子永远给人朝气给人生命, 我希望孩子的朝气冲走 正要弥漫出的种种危及生命的阴影, 于是提出告辞. 丽清站 起身, 领逢娜到她书房, 一会儿, 逢娜抱着大沓熟宣、 湖笔走 出来, 我则欣赏着悬在壁上的主人绘出的工笔花鸟, 想象着 这花鸟曾溢满丽清生命和情趣的过往岁月……还有 5天我 就该回京了, 我们拥抱良许, 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