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qksr | 2012-12-22 |
3 晨露 (油画) 沈行工 作第312 期 坦坦荡荡一老汉 坦坦荡荡一老汉 张抗抗 张抗抗 今年
6 月下旬去福建参加一个文学活 动, 途中偶尔听张克军说起, 柳萌老师住院 已有一段时日了.
从克军忧虑的神情中, 我 隐约感觉到柳萌老师或许病重了? 回京后急去医院探望. 一路上责怪自 己的疏忽大意, 上一次和他见面聚会是几 时? 我有多久没有问候他了呢? 以前但凡给 他打电话, 每次他都会乐呵呵地告诉我, 他 刚从哪儿游玩回来, 或是将要去哪儿小住 几天, 最近又出版了什么新书给你寄到哪 里去.他说自己挺好没事你不用来看我…… 一个面相和善、内心坦荡、热心豁 达的老头儿. 其实, 柳萌先生已经病了多年, 但他大 大咧咧从不把自己的病当回事儿. 记得
2012 年与他同去台湾参加 第二届世界华 文文学高峰论坛 , 他兴致勃勃和大家说说 笑笑, 没人知道他腹中揣着一颗 定时炸 弹 . 他是爱文学又爱朋友的性情中人, 更 是中国文坛近半个世纪的 过来人 和 知 情者 . 20世纪 80年代以来, 他一直从事文 化出版行政领导工作, 退休后才终于成为 职业作家 . 在他写下的一篇篇文章里, 记 下了那个荒唐年代与艰难人生. 他以文学 凝聚友谊, 用友谊浇灌文学, 以写作怀人忆 旧, 独自享受着晚年迟来的悠闲与清静. 一个阳光炽热的初夏午后, 我哀伤地 站在他昏睡的病床前, 他瘦了许多, 面部插 着氧气管, 蜷缩的身子看起来缩小了一大 截. 扩散、 手术、 多次输血、 抢救, 这段时间 里他经历了怎样的病痛和折磨啊, 可他为 什么不肯告诉我? 他的儿子刘杉正在床边 陪护父亲, 尽管我希望和柳萌老师说说话, 还是示意刘杉不要叫醒他惊扰他. 但那一 刻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虚弱的眼神定定地 落在我脸上, 然后清晰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他从几近昏迷的状态中醒来, 竟然即刻叫 出了我的名字――我在惊喜中产生了错 觉, 暗自判断他的身体情况还不至于太糟. 我轻轻拉住他的手, 说我的先生问候他, 说 我的长篇已经校勘完成了, 说我去年的一 部中篇小说最近刚刚获得了 《小说选刊》 的 年度奖……我把自己能想到的 好事儿 一 一向他报告, 希望与他分享, 让他开心. 他 静静地听着, 努力显出高兴的样子, 然而, 他的胳膊很快滑落下去, 朝我吃力地摆手 说: 你回吧, 你事儿多, 别耽误时间…… 我是专程来看望您的…… 我说, 大 家都盼望你早点好起来. 又在他床前磨蹭了一会儿不肯走, 而 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内, 他却多次催我离开. 他或许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才能说出以 上的话吧. 病榻上, 他牵念的仍然是朋友, 一如以往不愿多占别人的时间, 更不愿意 朋友看到他的病容. 我若是再不告辞, 反倒 更累着他了, 只好俯下脸强笑着对他说: 您好好治疗, 听医生的话, 等您的身体好 起来, 咱们再一起去玩儿…… 见他点点头侧过身疲倦地闭上了眼, 我转过身往门口走, 再次朝他挥手, 一回 头, 发现他的眼角渗出了一粒泪珠, 从他清 瘦的面颊缓缓流下来. 我心一惊眼一酸不 忍看, 低头逃出了病房. 刘杉送我去大门口的路上,述说了父 亲的病情,转移的癌细胞引起剧烈骨痛, 需要服用杜冷丁止痛.目前医生已无力回 天, 但尚未危及他的脏器, 按刘杉乐观的推 断, 或许还能坚持一些日子. 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 那一面, 竟是最 后的告别. 两天以后, 传来柳萌先生不幸逝 世的噩耗. 我无法相信, 他怎么可以这样挥 挥手就走了呢? 闭上眼睛, 总是见到他眼角上那粒老 泪, 令人心碎. 那一日, 他莫非有一种永别 的预感吗? 算起来, 我与柳萌老师相识已有三十 余年. 20世纪 80年代中期, 地坛公园的 十一 书展, 我签售长篇 《隐形伴侣》 , 一个胖 墩墩笑眯眯的中年人, 满头大汗地在展台 前忙里忙外. 留在我记忆中的, 是一沓沓新 书、 一摞摞热乎乎的盒饭. 开始以为他是个 勤勉尽职的工作人员, 后来才知道, 这是作 家出版社的副社长, 才知道当领导也有像 他这么事必躬亲的. 往后渐渐熟悉起来, 至1992 年夏季, 山东泰山管理局邀请几 位作家去采风, 听说有汪曾祺、 林斤澜、 邵 燕祥、 蓝翎、 姜德明等威名赫赫的前辈, 不 免忐忑. 临出门前几天南方突降大雨, 到 了北京站集合后, 才发现去泰山的铁路有 一段不通了. 我们被困在候车大厅, 弄不 好就只能退票, 放弃泰山打道回府了. 就 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 柳萌老师不急不躁 不慌不忙, 稳稳当当地 站出来 拿主意, 说他或许能找到熟人想办法, 先退票, 再 买第二天到济南的票, 请泰山管理局到济 南接站……其他几位老师都连连称道. 我 是队伍中最年轻的, 主动去排队退票. 可 是还没等我排到窗口, 柳萌老师那位朋友 真的来了, 后来还真把我们所有人的车票 都办理妥当了. 如此折腾一番之后, 第二 天我们终于辗转到达了泰山. 柳萌老师写 的 《泰山纪行》 中还记录了这个经过. 经历 这次 事件 , 我发现柳萌老师是个好脾气 好人缘的热心人, 与他一起出行格外轻松 开心. 那时候他已调中外文化出版公司任 职, 和天津百花出版社的范希文编辑也是 好朋友, 大家一路上谈笑风生很是热闹, 每日爬山听涛登临远望小酌品茶聊天兴 味盎然. 那一年的泰山七日朝夕相处, 充分 领会了柳萌老师的风趣亲切诚恳, 从此将 他视为可忘年深交的长辈, 更是一位亦师 亦友可亲可信的老大哥. 再往后, 他调任 《小说选刊》 担任社长, 那时候已开始期刊 的市场经济改革试验, 他在任期内对该刊 的办刊方针多有调整, 选刊发行量也因此 大大提高. 可惜那些年我很少写中短篇, 没 有机会和选刊 亲近 . 从选刊的编辑那里, 得知柳萌社长有想法有办法善做实事, 除 了办刊, 还培养了多位优秀的年轻编辑. 直 到晚年, 柳萌老师说起 《小说选刊》 依然眉 开眼笑地一往情深. 柳萌先生应该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