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捷安特680 | 2018-05-25 |
然而,没有一间属於自己的书 房,没有安静的写作环境,一直是件伤脑筋 的事情.朋友来家,坐在哪儿,都会有书占 领,转身之间,说不定就会碰倒一摞书,落 个满地开花,叫人顿觉尴尬.而晚上睡觉, 倘若来个大翻身,极易发生「坍塌」事件, 床头上堆成小山的书堆,稀里哗啦滑落下 来,深更半夜,心砰砰直跳,好个惊吓,开 灯后母亲少不了一顿埋怨,我面面相觑,苦 不堪言. 不足十五平米的陋室,就是我的全部,有 多少灵感扼杀在狭促空间中,就有多少次的 懊恼、琐碎和委屈.读过《私信中的汪曾 祺》后,我获得诸多安慰,不止是文学创作 上的取经,更多的是朴素天真的生活态度, 38封信件,勾画出最生动的汪老精神光谱, 也从「汪味」中品读世道人心和生命滋味. 什麽是「汪味」呢?诗评家叶橹认为: 「汪味是一种氤氲在生活中的氛围,是一种 无处不在而又时刻影响渗透在人们灵魂中的 东西.像《异秉》中,那些琐碎的言谈和幽 默戏虐的结尾,《受戒》和《大淖记事》中 的诸多生活习俗的白描,《岁寒三友》、《徙》 中的古典优雅乃至忧郁伤感的情怀……汪味 的艺术特徵是一种平易淡雅中的刻骨铭心, 没有对於生活的深刻体察和体验的人,是不 可能品出个中滋味的.」用一句概括,就 是看似平淡如白开水,不着痕迹,却渗透着 生活的哲学与艺术的求索,其美妙与感动叫 人心领神会,却不可为外人道也. 在我眼中,「汪味」就是汪老的生命底 蕴:「写作颇勤快,人间送小温.」如贾平 凹所言:「这是个应该建庙立碑的人物.」 且看他的创作心路,19岁离开家乡高邮,前 往昆明西南联大读书,1957 年他被扣上反 右帽子,1958 年末又被补划为右派,下放 到张家口沙岭子,直到42岁,才有机会回 老家探亲.创作伊始,「左」倾的阴影还未 褪去,他的作品先后遭遇退稿与无处可投的 困境.后来,《受戒》发表,他迎来创作的 高峰期,从门可罗雀到门庭若市,约稿者络 绎不绝.但是,汪曾祺先生从未忘记家乡, 「我在外面这些年,经常关心的是一件事, 是我的家乡又恼水灾了没有.」心中的思恋 像一根红线,牵扯着他的视线,往返於北京 与高邮之间,高邮的鸭蛋与家乡的文人他最 为挂念. 汪老回到老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 86岁 高龄的继母任氏娘,他不顾亲友们的阻挡, 长跪不起,「起来吧,你已有儿孙辈了,还 要行这样的大礼?」继母说道.他却说, 「我是常出远门多年不归的人,这是规 矩.」现在读来,依旧历历在目.这一跪, 跪出千万浓情化不开,氤氲丝缕乡愁意绵 绵.「我对任氏娘很尊重,因为她伴随我的 文字度过了漫长的很苦的沧桑岁月.」拳拳 孝心,连着血脉,直抵灵魂. 汪老对文学新人的扶持,就像邻家大伯对 侄儿的关怀,那麽的家常与平易.出名前, 《炒米与焦屑》一文,「小时读《板桥家 书》,天寒冰冻时暮,穷亲戚朋友到门,先 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 是暖老温贫……」此处空着两个字,有个叫 王树兴的年轻人,看到后转告之,汪老当即 致信,后来,王树兴也成为作家,「我对自 己为文方面要求认真二字,大概就是从汪曾 祺给我的这封信开始的.」还有个叫陈海鹰 的人,在图书馆看到一本汪老的书,市面上 没有买到,八年后抗战胜利了还是没买到, 他给出版社写信发牢骚,汪老得知后给他寄 去,「我所有的书都已经陆续送人了,只剩 下一本我原留着『做种』的,先送给你,请 指正.」掩卷,叫人为之动容. 在与陆建华信件中,关於写作心得,汪老 毫无保留又恳切热忱地回答.比如,「小说 是回忆,必须把热腾腾的生活熟悉得像童年 往事一样,生活和作者的感情都经过反覆沉 淀,除尽火气,特别是除尽伤感主义,这样 才能写成小说.」再比如,「我只是觉得写 什麽都要真情实感.散文要控制,要美,但 要实在.写散文要如写家书,不可做作,不 可存心使人感动.存心使人感动,读者一定 反感.」对於不能写、写不了的作品,他也 是如是袒露:「《故乡水》远未完稿,也许 这篇东西要流产.《汉武帝》尚未着手,很难.」当谈到自选集出炉的时候,他的严谨 治学更是让人敬畏,「我的自选集不是选出 了多少篇,而是从我的作品里剔除了一些 篇.这不像农民田间种选种,倒有点像老太 太择菜.老太太择菜是很宽容的,往往把择 掉的黄叶、枯梗拿起来再看看,觉得凑合着 还能吃,於是又搁回到好菜的一堆里.常言 说,捡到篮子里的都是菜,我的自选集就有 一点是这样.」论数量,汪老留下三百多万 字的作品,不算高产,但他创作高峰已是年 过六旬的年龄,着实不易. 就是这样一位淡泊名利、乐观有爱的士大 夫,他的住处略显寒酸,也是永远的痛.他 被打成右派后,住房被单位收回,住所是爱 人单位分配的,共两间房,一间为客厅,另 一间不足7.5平米,用他女儿汪明的话说: 「去他们家,如果有人喊你,千万注意慢慢 回头,不然的话,动作大了,肯定会碰翻一 大堆什麽东西.爸爸在这样的环境里,常常 是脑子里有了文章,没有地方下笔,像只老 母鸡似的转来转去找窝下蛋.」 「寄居蟹」式的住房,汪老没有半点抱 怨,随遇而安,持守初心,「在任何逆境之 下也不能丧失对生活带有抒情意味的情趣, 不能丢失对於生活的爱.」而他在老家的汪 曾祺故居,也是极为艰苦,为胞弟、胞妹所 住.2010 年铁凝参加活动路过前往,「高 邮人知道,位於竺家巷的故居狭窄得有些寒 碜,与我们守望并打造的文明精致的城市难 以匹配……铁凝到汪老的老家串门,只是一 种思念,一种对敬重汪老感受的延续.这几 间原先是故居的偏房容不下七八位名人,不 少人只好站在屋外……就要道别了,突然, 她眼含泪花,用手擦泪.金家渝(妹夫)立即 叫丽纹(胞妹)拿纸巾给她擦泪.我们一下子 被她感染得有点激动,毕飞宇拍拍铁凝的 肩,像是劝慰一位姐姐不要难过.」 「汪味」是人生的酸甜苦辣,跌宕出五十 年代知识分子的处境与达观,汪老在艰苦环 境中创作大量有温度、接地气、有灵魂的作 品,他是我们永恒的标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