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DF《梨花村的数十年》

母亲背着背篓走在田垄上土坎 边, 她身后永远是咣咣咣的猪拱圈门 的声音;

我在梨花树下以一种文化人 的姿态沉思, 梨花里有我许多的情思 情事情语情节. 布谷鸟夸张地渲染着夏季的忙 碌, 阿公阿婆栽秧插禾 .以前我对 这句鸟语很不解, 认为阿公阿婆都下 田劳作了, 年轻人干什么?后来, 打 工族的产生让我大彻大悟, 原来世间 万事万物都有它的合理性, 预测不是 玛雅人的专属, 鸟语花香未必不是一 种领悟. 最喜欢看的是金黄的无边的稻 浪, 在饥饿的岁月里, 这种场面往往和 一碗碗满满的大米饭紧密联系在一 起.在金色的阳光下, 曾经眯着眼睛 在晒谷场与麻雀紧张 对峙 ;

曾经从 父母肩上接过一担又一担豆捆子谷个 子玉米棒子;

曾经为完成小秋收任务 得到老师表扬从自家仓库蹭走半麻袋 稻谷而胆战心惊.那是一个汗臭飘了 满屋的季节, 延续的时间越长, 父辈们 的心里就越踏实. 当西伯利亚的寒流悄悄地从某 夜侵入, 人们就顺理成章地围在火炉 旁, 唠家常喝茶水暴粗口说黄段, 并 开始计算着打糍粑杀年猪酿春酒的 日子.眼看着肥猪一个个倒在地上, 乡亲们脸红脖子粗地争论它们的轻 重和肥瘦.大碗的酒摆上来了, 大块 的肉端上来了, 男人的坏脾气也露出 来了.年关将近, 家家户户轮流做东 吃酒.女人缝缝补补洗洗刷刷, 手里 有忙不完的家务嘴里有道不完唠 叨.男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猜 拳, 喝醉了也打女人. 男人碗里的酒是不会干的, 除非 第二年梨花开了. 果然, 没过几天梨花就开了, 耕 牛又哞哞地开始唱响那首不知名的 老歌. 风景依旧, 年复一年世世代代的 坚守.依旧风景, 那方水土那方人早 已成为我精神世界的一株蓊蓊郁郁 的菩提树. 物换星移, 新千年是否梨花依 旧?忆过去, 想今朝, 万千感慨, 几多 惆怅.我细细静下心来, 重新审视自 己的家乡打量自己的母亲端详自己 的父辈品读这里的山水. 二 我的家乡天柱县地处黔东南州, 称得上 返璞归真、 回归自然 .天柱 因县城城效 石柱擎天 胜景得名, 素有 黔东第一关 之称.这里是高原 向丘陵过渡的卡斯特地带.县境内 生态环境优美, 民族风情古朴浓郁. 正所谓一方水土一方人, 一个地 方的风土民情往往离不开历史、 地理 和文化的烛照.蜿蜒曲折内敛多情 的清水江, 润泽了天柱这片膏腴沃 壤.荆楚文化和苗侗风情的有机结 合, 把天柱酿成了民歌的海洋.每年 民间自发举办的歌会有好几十场, 其 中阿婆坳 四十八寨 歌会吸引湘黔 边界苗乡侗寨的人山人海在此 对歌 , 歌声绕山三日不绝, 令人叹为观 止, 流连忘返. 天柱没有名山大川, 也没有 一 巷三阁老, 对门九尚书 那么多名人 志士, 但她培养了农民领袖姜应芳、 北伐名将王天培、 龙华二十四烈士龙 大道, 还培育了一批少数民族作家、 画家以及众多的教授和学者. 家乡太小, 小得没有必要为它掉 书袋制名片.名人志士教授学者毕 竟是少数, 平民百姓草根族人才是根 本.我对家乡的认识不是从文人雅 士诗词歌赋开始, 而是喂鸡打狗赶猪 上圈这种日常琐事.生活的最高境 界也不是金银珠宝锦衣玉食, 而是陈 旧的餐桌上不缺米饭和油盐. 回忆过去, 道不尽的田间地头, 说不完的竹篱茅舍. 如今, 梨花又开了.我依然在树 下沉思, 想想陶潜的 采菊东篱下, 悠 然见南山 , 想想宋祖英的 辣妹子从 小辣不怕, 辣妹子做事不怕辣 , 原来 山野乡村也有自己文化和歌谣. 站在老屋檐前, 我收起放飞的思 绪, 开始专注眼前星星点点的梨花. 家乡最大的变化是梨树少了. 以前这个时节, 花开得特茂盛, 整村 就是一片白色的花海, 要不怎么叫梨 花村呢?经过一番了解, 梨树砍掉当 柴烧了. 牛还在哞哞的叫, 这个一成不变 的 歌者 , 如今被拴在牲口圈里, 瘦 得像一把木梳, 饿极了连头上遮风避 雨的草席子也被它当成了佳肴美味. 秋季不再有忙于收割那种热火朝 天的场面, 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农开始 从集市上买米, 妇女们赶集的时候掏 钱换来几根营养不良的细萝卜. 年关将近, 杀猪的人家少了, 邻 里之间也很少走动, 年味缺乏春酒的 味道, 像白开水一样淡了. 那些成群结队的孩子呢, 那些说 脏话暴粗口的人群呢, 那片足可以容 纳全村少男少女谈情说爱的苞米地 为何长满了荒草? 面前走过一两个脸上写满孤独 的孩子, 村东头焦急的站立着几个肩 扛蛇皮口袋准备外出的青年, 村中心 小商店门口的麻将桌上挤满了睡眼 惺忪的懒汉.眼前这一切让我觉得 很陌生, 这还是以前的风景吗? 不是了, 真的不是了, 家乡变得 快让我不认识了.那个让我获得第 一张奖状的灵感, 在数年后竟消失得 干干净净. 曾经庆幸自己不必背井离乡, 每 月口袋里那点叮当的怜悯, 足可以让 我饱不了也饿不死.以前村里人羡 慕我, 因为我是村里少数几个 吃皇 粮 的人之一, 父母也以我为荣.可 今非昔比, 儿时的伙伴在梨花未开的 时候就朝沿海 开拔 , 过年回家连饭 也顾不上吃, 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将 一年的辛勤劳作进行日以继夜的 再 分配 , 一掷千金的豪赌, 倾家荡产的 下注, 赢了高兴, 输了光荣.那份豪 气和胆识, 岂是我辈人可比? 三 我依然在寻找儿时的记忆, 可是 过往的美好就像拷贝的文件被木马 病毒破坏了一般, 再怎么也无法打 开. 村里只剩几树梨花, 伶仃地开 着.好像是为国画而存在.它已经 不再是一个季节的象征, 对于梨花村 的农民没有任何意义, 也不再具有结 束吃喝开始劳作的约束力.人们的 反应开始迟钝, 没有花开花落, 没有 农闲农忙, 没有饱饥早晚, 没有冬暖 夏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