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星野哀 | 2019-09-08 |
2003 年后逐渐在很有限的几个网站 注册,取了老木匠这个网名.大概一来是想要低调点,网络搜索时一定能够淹没在家具营销和房屋 买卖的网页之中,不会惹人注目;
二来是想纪念青春年少时的木匠生涯,当工人阶级的那种感觉;
尤其是要纪念我的师父――一位真正的土生土长的浦东老木匠. 很早以前就写过大学生活的片段,后来又写过中学生活的片段,现在又写了小学生活的片段,那么 就可以来写一下对我的人生来说最重要的一段经历了.老毛曾经说过,学校的一切工作都是为了转 变学生的思想,那么我的木匠生活是真正影响到自己世界观的经历,是我在读大学以前读的社会大 学.
1、我的单位 我的工作单位是虹口区房屋修建公司第四工程队.
1949 年后,新政权将上海各类住房里凡大房东是外资的、国民党官僚拥有的房产全部没收,算作国 有,后来
1956 年公私合营时期又将所有的出租房屋都收归国有,所以上海的弄堂房子当时几乎都是 公房 (公家的房子),租房的都成为公家房子的房客.只有很少的买了弄堂房子整个单元的、或 者是自己建造的房屋才叫 私房 . 公房 的房客要向公家交房租, 私房 的房主要向公家交 地价 税 (原来民国时期留下的的土地税称呼). 公家成了最大的房东,就要设立管理机构,市及各区都有 房地局 ,局以下基本按照街道设置 房管 所 ,所之下又有 管养段 ,来管理公房,就和现在的物业公司有点像.公房的小修小补,就由管养 段的泥水木匠水电工来解决.但是需要大修大补的,就要由专门的工程队来进行了.所以市区两级 房地局下都设置了修建公司. 公家的房子,按照所有制来说是 全民所有制 ,所以管理公房的机构也是 全民所有制 的,负责修 理的公司也是 全民所有制 的.可是
1956 年后为了消灭一切小生产,进行了合作化运动,将上海 所有的小型营造社(修建工程队,往往不过是一个包工头、几个泥水木匠)、个体泥水木匠都强行 编组到一起,组建成房屋修建队,作为 集体所有制 单位,配属给各区房屋修建公司.所以一个区 的房修公司里总有几个集体所有制的工程队,公司本部及直属的几个工程队则是全民的.比如虹口 区这个房修公司,就有一个修建队、一个综合队(主要是搭脚手架的架子工以及电焊、机电等技术 工种)是全民单位,还有
4 个集体制的工程队. 听上去全民、集体,有什么本质区别?好像也没有什么,一样有队长、书记,干部一样调进调出. 只是集体的工程队要独立核算,自负盈亏.还有职工差别极大,全民的职工,子女可以有 劳保 , 子女生病医药费可以报销一半;
而集体的职工,只有自己有劳保,子女是没有的.这还算是集体里 比较好的 大集体 ,还有一种街道工厂等的 小集体 ,职工自己的劳保也不完整的.劳保的差别可 了不得,直接导致像我们这样的集体单位,男女青年职工很少谈恋爱结婚的,都想要找一个全民的 对象,谁愿意将来自己的孩子没有医疗保障? 我们房修四队就是虹口房修公司里的集体制工程队,队部在虹口区宝安路
71 号的一栋居民楼的底层, 有两三间办公室.原来居民房子的院落被我们单位搭建了一个会场,还沿马路搭建了一个违章建筑,
2 | P a g e 做财务办公室.在另外的地方还有一个机修组和仓库.全队有
300 多职工,分成
3 个施工块――相当 于现在项目经理部,每个施工块由施工员领导,下面有两个木工小队,两个泥工小队,一个油漆工 小队,一个水电工小队,一个白铁工小组. 和当时一切单位一样,队里由革命委员会领导,有党支部,有民兵,有工总司――后来才改回去仍然 叫工会,以及团支部、妇联组织.队革会主任,党支部书记,都是公司的干部,从全民单位调过来 的.党支部书记倒也是工人出身,是搭脚手架的架子工,在综合队提拔为干部,调到我们单位来当 书记. 现在我们这个单位已经消失了,2003 年单位正式宣布破产,所有的个人全部自谋生路.
2、分配与报到 我中学毕业的时候,学校老师找我谈过,说我读书还行,想分配我到刚刚进行会战建设的金山石化 总厂技校去读书.我自己也有点想去读书.可是家长不乐意了,家里已经三个在农村,我是最后一 个,如果也到金山,那就和到崇明差不多,最多一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因此老爸到学校和老师讲 了,情愿在上海的大集体单位,也不到金山去. 实际上大集体这样的 软档工矿 的分配档次里,也是大有讲究的.比如市轻工业局、手工业局以及 各区的手工业局下属有不少是大集体的工厂.可是这是吃香的分配方向,工宣队和校领导是要安排 给毕业工作中有突出贡献的同学. 当时我以及和我最要好的一些红团干部、排长(相当于今天的班长)都下定决心不响应上山下乡的 号召,仅仅表态 一颗红心,多种准备 .这使得样样要出点风头的校领导觉得很难办.他们好不容 易动员了一些排长或非学生干部的同学来表态坚决上山下乡,里面有一些身体条件极差的,居然也 是大会小会的表决心喊口号.等到毕业风潮过去,运动声势造得差不多了,校领导就悄悄的把把预 留的那些大集体单位分配给了那些同学.当然也有几个真去插队落户的. 给大批量的毕业生软档工矿的,就是大集体的房修公司工程队了.分配通知是在
8 月份下来的,自 己到学校去领取――大凡好单位的通知单老师会送上门的.报到时间是
11 月27 日. 进了单位,分工种就是一个大问题.老爸不知通过什么关系,居然找到了一个虹口房修公司革委会 的干部.9 月里的一个晚上,老爸带着我去了那个干部的家,就在我家附近,是一个很差的老工房, 才一间房.稍微坐了一下,老爸带了一些礼品,具体是什么早就记不清了,最有可能的是大哥从插 队的延吉带回家的人参、哈士蟆之类的特产吧.那干部很熟练的收了礼物,问了一下情况,他已经 知道我是分在房修四队的,就问我愿意干什么.我没说话,老爸代我回答,最好是电工,不行的话 木工也行.那干部很爽快的说,那就是木匠吧. 很久以后才知道,实际上当时我们进去能够分配到电工、木工这些技术工种的,大多走了一点小后 门的.什么关系都不找、不托人的,往往就是做了拎泥桶、出垃圾的杂务工,或者是做了泥水匠. 进了单位才知道一个顺口溜: 邋遢泥水臭漆匠,贼拉伲子当木匠. 木匠为什么要和 贼拉 连在一 起?据说是因为木匠看见了好木料就忍不住要顺手牵羊.
3 | P a g e 大多数同学报到时间都是
11 月底,所以中学同学还疯玩了几个月.到了
11 月初,和几个同学一 起到报到地点,也就是公司本部去看了一下.到了
11 月就直接到公司报到了. 那一年我们公司进了好几百的新职工,每个工程队都进了几十个,还有一批被安排到市房修公司代 培的.报到那天闹哄哄的.大概因为我算是中学红卫兵干部,我们房修四队的新职工组成一个学习 组,由我和另一个中学的红卫兵干部女生一起主持,在公司里足足学习了一个星期.主要学的是结 束了三个月的中共十大的文件.反正也就是每天读几段,讨论的时候就是大家胡扯. 公司培训结束后,我们到了自己的工程队去.工程队的队部离我家步行才
10 分钟不到.想不到的是 工程队还要培训一个星期.这次培训的主要任务是将一个工地积存的垃圾全部清空,大概干了两天, 带队的丁师傅自己总是带头干,所以也没有什么人敢偷懒,几乎每个人的手都打了泡.
3、我的师父 培训结束后,单位举行大会,在照例的政治学习后,就宣布了师徒结对.我们
30 多个新进单位的小 青年,逐个被叫起,和自己的师父见面、握手,用领导的话来说就是进行革命的拜师礼. 轮到我的时候,就看见对面是一位身穿邋遢的工作服的瘦小老头,旁边的人都在起哄: 喔吆,8 只 眼碰在一起了 ――我的师父也是戴眼镜的.我赶紧上前,和师父握了握手,只觉得捏的好象是一段老 树根,低头一看,师父不仅手心里全是老茧,就连手背上也是黑黑的一块快树皮状的老皮. 其他的师父都带了徒弟到一边去谈一会,而我的师父和我握了手就走了,留下我一个.旁边的师傅 们解释说: 你师父回家去了. 师父是浦东川沙江镇(现在并到机场镇去了)人,这个地方以中国 赤脚医生 的命名地而闻名于当 时.师父每周六下午就要踏上回家路:先骑车到民生路码头过江,转到川沙的小火车,自行车就放 在火车的专门车厢里.到了川沙再骑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家.全程总要
三、四个小时,而第二天晚 上就要原路返回.平时他是住在单位的集体宿舍里,过着单身汉的日子. 当时社会流行的尊称是 师傅 ,或许我们这些小青工里的谁说错了什么,有一天一个青年师傅把我 们召集起来,很严肃的告诫我们: 对自己的师父只能叫师父,不能叫'
某师傅'
!这叫做'
徒不讳 师'
! 大家于是都懔懔受教,再也没有叫错的. 我的师父姓乔,于是很早就因为电影《乔老爷上轿》而得到个 乔老爷 的绰号,从来没有人叫他的 大名,连带到我往往也被叫做 小乔 .师父已经是
50 多岁了,我是他第一个正式的徒弟――后来也 是最后一个,因为我们这一批以后单位就再也没有大规模招过工,而师父在我满师后不久就退休, 让他的小儿子顶替进单位工作. 拜师后的第三天我就跟着师父干活了.师父先帮我到仓库领了全套的木匠工具:两把锯子(叫 勾子 ),一大一小;
两把刨子,一长一短,四把凿子(3 吩、4 吩、4.5 吩、8 吩也就是
1 ),榔头、斧头.劳保用品,有白布帽套的藤编安全帽,劳动口罩,不过没有工作服,也没有劳动皮鞋.
4 | P a g e 东西领来,先放在师父的工具箱里.师父给了我一把榔头就带我进了工地.那天是给一户人家钉纤 维板平顶,要我帮他递工具和纤维板.我要逞能,也跟他上去,学他的样子,用安全帽顶住纤维板, 左手捏钉,右手握锤,往上就敲,想不到纤维板很硬,又是往上敲,一锤上去钉子飞跑了.再来一 下,锤子砸在手指上,立刻出了一个紫血泡.师父大笑,说先学往下敲钉容易些. 几天里,师父帮我 开 了所有的工具,磨快刃口,锉尖并扳好锯齿.我们发的刨子,刨柄是用木螺 钉钉在刨身上的,师父说这是 宁波牛头刨子 ,用起来不舒服的,他帮我在刨身上凿了一个眼,用 硬木刨了一根木柄,穿过刨身,这样推刨子的时候可以用力向前.师父还帮我钉了一个工具拎箱, 外形有点像个篮子,我们大多数木匠师傅都是这样拎着工具箱去干活的. 师父十几岁就学徒,参加过四川路桥头的邮电大楼建造.后来一直是在私人小营造社做工,到60 年 代中上海加强社会主义改造,把私人营造社、个体泥水木匠统统整编为集体所有制性质的房屋修建 工程队,属于房地局领导.当时还考过级,师父是建筑木工五级――在我们单位算是比较高的级别了. 师父兴致来了经常会讲过去做建筑工程的情景,他会说他学生意的时候看外滩、南京路这些大洋房 造起来的样子, 那个生活做的那才叫挺刮! 在修一些有年代的大里弄时,他总会叫我从弄堂口沿 砖缝往弄堂底望进去:每栋房子的每一条砖缝都是一条线的笔直,他就会赞叹: 那个时候做生活多 少象样子!一天只砌三皮砖头,所以砖缝全是一样粗细,刹齐! 师父从来是第一个到工地、最后一个离开,除了每个星期六下午一般总是
3 点多就离开以外,迟到 早退是没有的事.平时干活的时候也很少休息,在居民家里大修时,他最多坐上两根烟的时间,就 要干活了.所以我们两个人的工时总是要超额很多,尽管超得再多也没有奖金,可是师父就是停不 下来.有的时候我在居民家中找到一本喜欢看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