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颜大大i2 | 2019-07-04 |
从电话中听来, 那人是高主任, 应该是 高家庄的领导了. 高主任年纪不大, 他让彭局长叫他小高 就好了. 彭三郎说, 还是叫小高主任吧. 小高 主任同意了, 左一口彭局长右一口局长. 他先 陪同彭局长在村里走了走. 高家庄规模中等, 比他们彭家庄大不了多少. 村子里的人不是 很多, 高主任说还是有人的, 一部分在镇上打 工, 还有一部分在高家庄的皮革厂打工. 彭三 郎问皮革厂的税收怎样? 高主任回答说每年 20万左右. 彭三郎在心里算了下, 一年20万, 一条路要30万, 远远不够.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高家庄的暮色和城 里的暮色不一样. 西南的金星率先挂了角, 再 后来, 天上的星星就像到操场上排队的学生, 一个个出来排队了. 彭三郎跟着小高主任穿 越满是星光的夜空, 来到挂有中老年活动中 心的一间屋前, 推开一看, 却是布有餐桌的小 食堂. 里间烧饭, 外间吃饭. 小高主任把在里间烧菜的女厨师王姐叫 了出来, 告诉她, 这是新来的彭局长. 王姐乐 呵呵的说, 彭局长还没有成家吧, 好年轻哦. 小高主任打趣道, 别犯花痴了, 人家有夫人 了, 长得比章子怡还漂亮. 王姐说, 我有自知之明, 你都看不上我, 人家彭局长哪里看得上我这个胖子. 彭三郎被调侃得很不自在, 摸出手机, 假 装翻短信. 没有新短信, 没有新电话. 高家庄 像是一口井, 陆镇长他们已把他丢到这个高 家庄这口井里了. 彭三郎顿时有个奇怪的断 定, 孤独这只兽, 也就是和榆树河中的彭二 郎. 他和他, 在这孤独这口井里, 紧紧拥抱. 王姐手脚很麻利, 很快烧好了一桌土菜. 一会儿, 有个拎着两瓶酒的中年人过来了. 小 高主任介绍说这是大老板老周, 就是村里开 皮革厂的, 安徽人. 周老板说他是小生意, 还 请彭局长多多关照. 彭三郎想, 还不知道是谁 关照谁呢. 周老板不知道彭局长是叫着玩的, 在桌 上口口声声说高家庄的领导好, 村民好, 尤其 是这个小高主任, 年轻有为, 有才华, 有干劲, 是个老苗子. 像是举贤. 彭三郎跟着他的话也 表扬小高主任. 周老板听到了彭局长的表扬, 当了真, 先是代小高主任敬彭局长的酒, 又带 着小高主任一起敬彭局长的酒. 因为频频站起, 频频干杯, 酒精在体里散 发得很快, 彭三郎恍惚之中, 干部的魂附上了 身, 话音中带了官腔. 两瓶酒喝完了, 减去王姐喝掉的三小杯 外, 其他的都在三个人的肚子里. 彭三郎估计 有三两左右, 还是过了量. 彭三郎是被王姐扶到村里安排的宿舍里 去的. 迷糊中, 躺在床上的他还拒绝了王姐给 他脱鞋子. 待王姐退出了房, 他才甩掉脚上的 鞋子. 听到两只鞋子先后落地的声音, 彭三郎 感到太阳穴突突的跳, 他刚刚肯定许诺了什 么. 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 自己对小高 主任还有对周老板许诺了什么? 一句也记不 得了. 彭三郎是被手机的铃声震醒的. 这铃声 是用来叫小胖子彭小北上学的, 设置在小胖 子上学前半小时, 是为了防止张荞麦睡过了 时间而设置的. 这边铃声一响, 彭三郎立即拨 打张荞麦的手机, 张荞麦不要接, 这样既提醒 了张荞麦, 又不用花钱. 手机那边继续没有人接. 五六秒之后, 彭 三郎收了手机, 想昨夜的酒, 昨夜的梦. 彭三 郎在昨天的梦里写了很多诗, 一行一行的, 在 纸上写着. 他每写一行, 王姐倚在他的背后读 一行. 王姐每读一行, 小高主任就拍一次巴 掌. 后来不知怎么的, 就转到了拍卖现场, 陆 镇长负责拍卖他写的诗, 举牌的却是高家庄 皮革厂的周老板. 乱七八糟的. 也不知道后来 那诗拍卖出去没有, 更不知道那诗的内容是 什么. 彭三郎记得这首诗的题目: 《到高家庄 看星星吧》 . 彭三郎开了门, 空气很新鲜, 他背着阳光 看着自己长长的身影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伸完懒腰才发现, 王姐正在自来水那边洗头, 她用一把红色的塑料梳子将头发上的白身泡 沫往下梳, 地上全是洗发液的泡沫, 像是未化 的雪. 高家庄的日子比镇里闲适多了, 但硬质 化道路的任务压住了彭三郎, 他无法安心看 书, 更无法安心写作, 甚至呼吸都有紧迫感. 这样的感觉还是在高考前有过的. 高考前, 在 班主任的反复叮嘱下, 他突然对于高考有着 莫名其妙的恐惧. 班主任说, 千万不要写错名 字, 不要写错准考证号码, 千万不要填错了答 案顺序. 彭三郎已想象到了自己在高考时把 名字写错了, 或者已把准考证的号码写错了, 他的高考成绩记在了别人的试卷上了. 高考 成绩出来后, 他是班上惟一上了本科线的人. 彭三郎高兴不起来, 他私下怀疑是别人的高 考成绩, 是另一个人写了他的准考证的号码, 把他的成绩记到了他的头上. 他是一个小偷. 后来, 彭永强请亲戚们喝状元酒, 带着中 了状元的彭三郎一桌一桌地敬酒, 满脸通红 的彭三郎不敢抬头, 怯怯地伸手, 也怯怯地叫 人. 彭林元以为他喝的是酒, 抢过来一尝, 却 是汽水. 彭林元瞪着一双不解的眼睛, 但彭三 郎也不好说, 其实他是羞愧, 其实他是害怕, 这可能是偷来的大学生也值得祝贺吗? 他很 担心万一正在吃饭, 那个填错了准考证号码 的同学走进来, 跟他索要正供在家神柜前的 那张录取通知书怎么办? 在后来, 那种恐惧又延续到了大学里高 考体检复检上, 彭三郎被那个给他测心跳的 校医魏医生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你这个小同 学, 跟我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不呼吸? 为什么 不呼吸? 把我吓得半死! 彭三郎也不是故意想在那个魏医生面前 屏住呼吸,是那听诊仪的探头太冰凉了!被 那听诊仪冷不丁一激,他的呼吸就屏住了! 在焕然一新的师范学院里,彭三郎不敢问, 也不能问.他是一个混水摸鱼的人.彭三郎 不能吐出含在口中的那口泥水,直到拿到学 生证,佩戴上那枚白底黑字的校徽,彭三郎 才将那口泥水咽了下去,再环顾四周,彭三 郎觉得自己还是错了.他是全班,也是全院 个子最小的学生.女生们索性叫他小不点. 第一学期,他去得最多的是图书馆,胡乱地 看书,想找快速长高法.他悄悄买过增高 垫,快速生长针灸仪,还喝过快速生长液, 非常难喝的液体.还是没有用.后来,彭三 郎选择了一种倒悬法,将身体倒悬在双杠 上,世界顿时变了样. 高家庄的村部也配有双杠等健身器,双 杠下全是乱长的草.彭三郎抓住满是灰尘的 双杠,往上撑,一个也撑不了.他还是逼着 自己爬了上去,坐在双杠上,环视着高家庄 的村部,这个村部还是缺少一条通向仙女镇 的硬质化道路.想到要修这条路,还有这条 路的钱,彭三郎赶紧下来,差点崴了脚.彭 三郎以前总是瞧不起干部,说干部如何如 何,现在让他做干部,仅仅一条道路,就让 他急促不安,呼吸不畅.难怪张荞麦说他, 你也就剩下一个笔头子了.是的,他只剩下 一个笔头子了.结束这个所谓的挂职,他再 也不做什么后备干部了,也不来挂什么职 了.彭三郎想,他得回到属于他的榆树河 去,他不能再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