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DF《在天的尽头》

2017年10月1日 星期日 文文打工 学10 文文打工 学 小说 Novel 盛夏的正午.

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 从一棵大树 的伞形树阴下走了出来, 来到了闸口坝上.顿时, 阳 光像千万架飞机一样, 在他的头顶上轰鸣起来.他的 脚下, 六股浊黄的波涛从排门闸的六个闸眼里汹涌而 出.不一会儿, 少年站在了深水潭边一块突出的T形 石壳上.那些水柱猛兽下山般冲出闸门, 在深水潭的 两壁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尔后, 在潭中央形成一个 个凶猛的漩涡.看着看着, 脸色苍白的少年不由得打 了一个寒战.尽管这个宏伟的水电站在他出生之前 就有了, 但他从来都只是远远地观看, 虽然他水性很 好, 但要是知道他来深水潭玩的话, 父亲会把他打死 的.不过现在, 父亲不在家, 母亲也不在家, 他们去城 里打工, 没有人管他了. 能到这个深水潭里来玩的人并不多.据说十多 年前有一个失恋的复员军人从闸门上往下跳, 被水冲 了五六里地才被人救起, 结果那人据说是被水冲得不 成了人形.那个人是外地的, 后来不知所踪. 还有一个人就是眼前的这个哑巴了. 现在, 少年小水要做第三个敢于在这深水潭里玩 的牛人. 小水用眼睛的余光看着边上的这个哑巴.他看 到的只是哑巴黝黑的脊背和他光光的后脑壳.水在 脚下汹涌, 呼啸, 潭边的石壁上奇迹般地长出几棵刺 槐, 撑出些许阴凉.头顶上声嘶力竭的蝉子在鸣叫, 叫得人心烦气躁.哑巴一直蹲在石壳上, 两眼紧紧地 盯着深水潭汹涌澎湃的水面.小水学着他的样子蹲 了很久了.在小水的眼里, 哑巴就是一只鹭鸶.他希 望自己也能像哑巴一样, 成为一只鹭鸶, 但是他对此 并没有信心.小水心里明白, 不是水性好就能成为一 只鹭鸶的, 那毕竟需要有特殊的禀赋.特别是当疯狂 的蝉噪在耳边响起的时候, 小水绝望了, 知道自己根 本就不可能成为一只鹭鸶.他根本就不是人家哑巴 的对手. 太阳也太毒辣了, 好像把人的七魂六魄都要烤出 来.脚下喧嚣的水浪反射出的光把人的眼睛都照花 了.或许是蹲久了, 小水开始感到有些晕眩.他只得 在T形石壳上小心翼翼地站起.他脱得只剩下一条 黑色的小裤衩, 浑身白晃晃的, 像一根烧了半截的蜡 烛.小水这时对自己的身体简直是深恶痛绝.他看 到蹲着的哑巴, 他的身体是那样的强壮, 那么有力, 整 个人就像一枚黑色的炸弹附着在石壳上, 随时准备着 发射和炸响.小水的自卑一下子达到极点, 和这样的 人抗衡根本就是不自量力, 根本就是以卵击石……不过, 倔强的小水仍然没有打算放弃. 他的目光仍然紧紧地盯着水面, 突然, 他看到了 一股浊黄的水浪间闪现出一个白色的影子.他浑身 一个激灵, 这次他一定要抢在哑巴的前面, 说时迟那 时快, 他像一支箭一样猛地飞插下去.耳边顿时传来 呼呼的风声, 但并不激烈, 这说明哑巴并没有来得及 下水.这一回终于要成功了, 小水意识到自己终于抢 先一步时, 他的心狂跳起来.但就在他入水的一刹 那, 他发现不对了, 那个白色的影子根本不是一条死 鱼, 而是一只白色的塑料袋.他的头很不情愿地扎入 水中,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已经别无选择.他恨自己, 又不是人老眼花, 怎么连一条死鱼都看不清.人家哑 巴还纹丝不动地蹲在石壳上, 他哑巴是何等人物, 是 一只鹭鸶啊, 怎么会像他那么蠢, 活生生地把一个破 塑料袋认成了一条鱼.小水真的想把自己淹死算了, 如果一个人抱着这样的态度玩水, 不吃亏是不可能 的.他任那汹涌澎湃的水浪蹂躏着自己弱小的身子, 他几乎想放弃自己的生命, 像水中的一根木柴, 把自 己的命运交给强势的水浪而随波逐流.所以, 最终导 致的结果是, 小水接连呛了好几口水, 翻着白眼, 从很 远的水沟里爬起来. 他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捞到一条鱼.不捞到一条 死鱼, 打死他也不会回去.上得岸来, 小水的心里充 满了莫名的愤怒. 小水气喘吁吁地爬到了石壳上, 他那被水浪冲刷 和浸泡得格外苍白的身子在阳光下惨不忍睹.哑巴 仍然纹丝不动地蹲在那儿, 黝黑的具有弹性的皮肤在 阳光下流光溢彩, 整个人就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的猛兽.还好的是, 哑巴没有嘲讽他.好像什么也没 有发生似的, 任何表情和动作都没有.在哑巴的眼 里, 好像根本就没有小水的存在.小水没有那么恨哑 巴了.几个小时过去, 哑巴已经捞了三条死鱼了.大 的那条至少有七八斤重.但是小水没有捞到一条, 有 一次, 和哑巴几乎同时冲入水中, 眼看就要把那条误 入闸门被打死的鲤鱼抓在手里了, 最后却还是被眼疾 手快的哑巴给抓走. 哑巴四十几了, 没有结过婚, 是个出了名的孝 子.哑巴上有个七八十岁的老母, 下有个八年前领养 的缺嘴弃婴.哑巴一直以捞捕死鱼为生, 看见死鱼出 现, 一个猛子扎进深水潭, 再闪电一样把它捞起来, 这 是村子里谁也学不会的绝活, 从来没有谁跟他抢.当 然还有一个原因, 这个活儿效率也太低了, 如今的农 人, 要么出外打工, 要么在家养猪, 活得都要比哑巴 强. 小水并不是要来抢哑巴的饭碗的, 谁都知道, 在 深水潭里捞死鱼根本就养活不了两个人, 可谓一山容 不下二虎.而且, 小水还只是个学生, 一个初中生. 这天, 很郁闷的他老早就离开了学校, 一个人在田野 上到处闲逛, 于是他缓缓地来到了排门闸这边, 看哑 巴捞鱼.小水突发奇想, 想自己也要在深水潭里捞一 条死鱼.他的水性好, 捞起一条死鱼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说干就干, 把那个沉重的书包挂在树上, 把上衣 和裤子全部脱下, 甩掉脚上的塑料拖鞋, 跳上T形石 壳, 和那个沉默得像炸弹的哑巴并排站在了一起. 我们的少年小水主要是想挑战一下自己. 小水至今还记得, 有一次, 哑巴曾经捞起过一条 五十多斤重的大鱼.哑巴把它切成一块块拿到街上 去卖, 后来没有卖完, 搁久了怕臭, 哑巴就一块一块送 人, 小水家也送了一块来, 哑巴送鱼来的时候, 也不做 声, 像做贼似的, 悄悄地放在门槛上就走了.当时小 水的爸妈还在家里, 当晚就煮着吃了.味道还真的不 好, 就像吃木柴屑子一样, 粗糙而乏味.鱼越大越不 好吃, 这是小水当时作出的结论, 妈笑着责怪小水的 嘴巴太刁了.人却往屋后的菜园子里钻, 摘来一个通 红的番茄, 用两个鸡蛋炒了, 那种酸酸的甜甜的味道, 透着一股特有的清香, 仿佛现在还在舌尖上萦绕.小 水有些想妈妈了.有妈妈在家的日子真好啊. 突然, 浊黄的水浪中又出现了一个白影, 这回肯 定是条鱼, 因为哑巴的身子已经飞离出了石壳.小水 什么也没想, 就一头扎进了那浊黄的漩涡. 等小水醒来已经到了傍晚.太阳落水了, 炎热的 天气稍稍有所缓解, 不过仍然很热, 小水的身上汗淋 淋的, 皮肤被太阳灼伤, 一阵一阵地刺痛.小水不知 道自己为什么睡在树阴的草地上.想了很久, 他突然 想起是从学校里出来的.人骇了一跳, 马上从地上站 了起来.衣服和书包都挂在树上, 他跑过去穿好衣 服.突然看到一条鱼, 这条鱼足有四五斤重, 脑袋被 炸掉了半边, 露出血红的鳃.水水这才想起捞鱼的事 情来. 小水四处望了望, 没有找到哑巴.哑巴一定是到 镇街上卖鱼去了.小水努力地回忆起几个小时前发 生的事情.他只记得自己和哑巴一起跳进深水潭中, 仿佛听到过一声巨响, 后来的事情他就不记得了.一 定是在进入深水潭中时和哑巴的身体撞在了一起, 被 撞晕了.后来肯定是哑巴把他从水里抱上了岸, 还有 那条鱼, 也是哑巴送给他的. 小水穿好衣服, 提着那条死鱼, 朝黄奇伯伯家的 方向走去.小水的头仍然还是晕乎乎的, 想到哑巴从 水中把他救起, 并送给他一条鱼, 小水的心中感到温 暖.要是哑巴当面送给他鱼, 他无论如何都要拒绝 的, 现在哑巴不在了, 他没有办法不要这条鱼了. 小水确实需要一条鱼, 不是他想吃鱼, 他是想送 一条鱼给黄奇伯伯. 黄奇伯伯和爸爸的关系很铁, 据说穿开裆裤的 时候就是好朋友了.爸妈到城里打工去的那天, 把 五百块交给了黄奇伯伯, 要他替小水保管.小水知 道, 其中有三百块钱还是在姨妈家借的, 他是在爸妈 私下里嘀咕时听到的.爸妈走时忍住泪对小水说, 如果要钱, 就到黄奇伯伯手上拿.不管多少, 记个账 就行了.三个月下来, 小水已经在黄奇伯伯手中拿 了一百八十元钱了.前天小水又去找黄奇伯伯要 钱.当时黄奇伯伯正好打牌回来, 肯定是输了钱, 一 个人阴沉着脸蹲在屋檐下发呆.小水喊了好几声, 易清华 现居长沙.中国作协会员.曾用笔名 易清滑在 《诗刊》 《星星》 等上发表大量诗歌, 同时致 力于小说创作, 在 《大家》 《山花》 《当代》 《青年文学》 《天涯》 《清明》 等上发表中短篇小说.并在 《当代》 发 表长篇小说 《窄门》 .出版中短篇小说集两部, 长篇 小说两部.曾获 《芙蓉》 文学奖等多项奖. 在天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