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lqwzrs | 2019-09-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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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6 年4月5日星期二MALU 马陆塘畔
95 岁的六小姐走了.
当日,魔都
30 多年来罕见天寒 飘雪、冰雨纷飞,似为呜咽. 六小姐,是晚清翰林、一代国画 大师陆俨少的入门老师、 王同愈之女, 名怀璧,因排行第六,人称六小姐, 当年王同愈寓居南翔槎南草堂,六小 姐曾与陆俨少、 顾廷龙一起研读诗书, 可以算作陆俨少的师妹.我因采访, 与六小姐十多年前相识于南翔众仁公 寓,似乎是冥冥中的缘分,年长我一 个甲子的六小姐视我如亲似友,竟十 多年未断联络, 以至于在她弥留之时, 我能送上她一程. 古时候的大家闺秀是什么样, 我没见过,也不知道,但六小姐,她 应该就是大家闺秀的样子.我与她相 识时,她已年逾 80,身材娇小玲珑, 身板笔挺,满头银发烫成大卷,且耳 聪目明,神清气爽.六小姐话不多, 几句话说出来轻轻柔柔,大多的时候 她总是微笑,不露牙齿,听我天南海 北,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云淡风轻. 中央台视台综合频道
3 月18 日 的一档《中国诗词大会》中,有一 道问答题:请说说唐诗中 日暮汉 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两句 反映了哪个节日的风俗?正确答案 是 寒食 . 对于古诗词,笔者是个门外汉. 但过去在了解农时的节气和节令时正 好读到过有关清明、寒食的诗作.知 道在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 侯家 的前面还有两句 春城无处不 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其诗名就 是《寒食》.过去清明寒食是纪念介 子推的,介子推不愿做官,死活待在 山上不下来,晋文公是好意,想让他 下来,就放火烧山,结果介子推宁可 烧死也不下来.晋文公很惭愧,下令 在这一天他的忌日不吃热的东西,后 来就成了寒食节. 一年一度又清明. 约一个月前,我在微信中说起曾 在杭州发表过一篇《真的好想你》的 文章,追忆我在秋霞圃的美好时光和 怀念英年早逝的启蒙老师.网络时代 真是神奇!此事信信相传,竟促成了 二三十位 失联 多年且已古稀的同 学清明后返回秋霞圃,追思这位我们 共同的美丽圣洁的老师. 秋霞圃是一座古典园林,历史上 曾屡遭破坏.解放前夕,嘉定浦家在园 内办了一所学校――启良小学,才得到 了有效的保护. 浦家是嘉定的名门望族, 启良小学校长浦泳先生是浦家才俊.
1949 年,风雨过后见彩虹,一 辈子与泥土打交道的父亲也有了七彩 于俊丽 陈兴龙 朱震鹤 六小姐 寒食节 真的好想你――秋霞圃纪事 我写其父王同愈的稿子时采访她,问 她详细,知道的她就说,不确定的她 就笑笑,说年岁已久,忘记了.后来 成稿拿去给六小姐,她用放大镜细细 地看过,修改处写的一手娟秀字体. 人和人之间也许真的是有冥冥 中的缘分.采访后,六小姐拿了我的 名片,每隔几月会打给我,问我身体 是否安好,然后轻声细语地说,我想 你了,你是不是有空.六小姐一人在 众仁公寓独居,但她却以
80 高龄, 将房间打理得井井有条,地上纤尘不 染,床铺总是整齐罩好.我每次去拜 访,她都是在桌边早早等候.虽已是 年逾 80,她从来都是把头发梳的一 丝不乱,衣服整洁得体,带着一份西 式的洋气.每次,她都会给我准备一 杯水,不烫不冷,温度刚好.有一次 我去看她,天气严寒,她煮了七只小 小的汤圆给我,雪白的汤团在青花瓷 碗里围作一朵梅花状,芝麻馅晕出微 微墨色,煞是精细好看. 六小姐的丈夫是第一批庚子赔 款赴哈佛留洋的学生,出身大户人家 的六小姐,早年也在上海十里洋场穿 高跟鞋、蕾丝裙跳舞,她从小只知道 衣食温饱,哪懂得世道艰辛.后来风 云跌宕,丈夫已被生活的惊涛吓破了 胆,虽长六小姐
17 岁,但却病退在 家不能给她遮挡风雨.六小姐收起矜 持娇贵,用一双写诗画画的手织补毛 衫养活儿女.但人生无常,六小姐最 终还是抵不过命运龃龉,晚年从花园 洋房里搬到众仁公寓容身. 后来陆俨少声名鹊起,画值千 金.与陆俨少同师的六小姐到延安饭 店探望陆俨少,旁人劝她,既然父亲 有大恩于陆俨少,求一副画只是口舌 之便, 但六小姐始终未曾开口. 她说, 若有心给,何必求. 经历人生风雨的六小姐,只是从 容淡定,那些父亲遗留下的珍贵字画 古玩,曾经哪一件都可无价倾城,但 对于这些珍稀的丢失殆尽,她也是风 轻云淡般谈起.即便被同寓所老人诬 她拿了冬虫夏草,她也不懂辩解,看 够了人世繁华的她只是不屑:我怎么 会稀罕那东西.后来同寓所老人找到 遗失之物向她道歉,她也是淡淡的, 似乎事不关己. 我一年里总会去看望六小姐几 次.我们咸咸淡淡没有主题的聊,有 一次我提议一起拍张照.她很开心, 后来去看了镜子说,不好,最近头发 不好看,等我理了发我们再拍.没想 到,这竟成了遗憾. 直到
95 岁逝前,六小姐都生活 自理、耳聪目明.似乎像她这样聪敏 的人,对自己的人生是有预知的.1 月14 日,六小姐打电话给我,说, 我感觉不太好,这里有两本书,还是 放在你那里我比较安心.我当天下午 去看她,她却精神很好,我因为感冒 不敢靠近她,也没说太久的话.大多 时候,她就坐在窗前,看着我微微的 笑.说,你来了,我真的老开心,谢 谢你.天微黑,我与六小姐道别.带 着她交给我的两本书,一本《王同愈 集》,一本《顾廷龙先生纪念集》.
16 日清早接到电话,说六小姐 脑梗入院抢救.我去看她,到底是年 轻时底子好,竟然从鬼门关上转回来 又苏醒,虽然口不能言,但却认出我 还朝我微笑.我握握她纤瘦的手,她 点点头.翌日,六小姐又见转好,已 能简单言语.她抬起胳膊拉住我,笑笑,说很开心,谢谢我.问她好吗, 她笑笑点头, 临走, 六小姐朝我挥手, 竟成永别.
22 日下午,噩耗.我飞快赶去, 六小姐没等我,竟走了.那时雨雪交 加.我看着,六小姐被穿上大红的绸 缎寿衣,肥大的衣服那么不合身,那 一定是她生前所不喜欢的.她那么一 个爱干净、素净的人,如今却像被摆 弄的木偶.雪越发的大,六小姐生前 最爱干净,下雪的天,真的最干净.
2016 丙申猴年
1 月24 日,魔都 罕见降温,滴水成冰、寒风凛冽,但 却艳阳高照、天空碧蓝.六小姐化作 一阵青烟. 六小姐,一路走好. 亦飞文/摄岁末―― 秋霞圃街市小鲜阅岁时, 圃院踪迹鸟鱼知. 寒风再扫三星石, 落照仍衔龚苑池. 雪后碧梧轩静虚, 归云松竹径迷离. 即山亭望溪流处, 枫叶凝霞绕梦思. 自摄自话的希望.
1950 年, 拉着已经八岁的我, 惴惴地踏进了秋霞圃――他心目中的 神圣殿堂. 浦增镶――浦家增字辈的一位 美丽姑娘,接待了父亲.父亲事先要 我进秋霞圃,见了谁都要叫先生,都 要鞠躬.在父亲的催促下,我毕恭毕 敬地向浦先生鞠躬.或许有点笨拙, 浦先生笑了,笑着抚摸我的脑袋,为 我办入学手续. 那明眸皓齿笑的模样, 至今还存留在我脑海,永不磨灭 . 浦先生的声音银铃般地美妙: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在北京,有一 个叫周口店的地方…… 美妙的声音, 把一个农家的孩子,带进了一个全新 的世界――那么辽阔,那么深邃,精 彩纷呈…… 启良小学是私立学校,学费不算 贵.但对一个除了种地没有任何经济 来源的农家,还是很难承受.我常为 诸如粮食没有卖出、猪没有养大等交 不出学费的原因, 在浦先生面前流泪. 父亲无奈,几年后找浦先生想辍学. 后来的事,我不太清楚.偶尔从父亲 片言只语中,知道得到了浦先生的鼓 励和帮助.对农家而言,先生的话, 如同圣旨. 于是, 父亲开始变卖家产: 衣物、 布匹、 家具……不惜家徒四壁, 供我继续上学.因为路远,遇到刮风 下雨,以往,中饭只能饿一顿.自此 以后,父亲让我在学校旁的小餐馆吃 饭――一碗白粥, 一碟螺蛳肉炒韭菜, 五分钱.那美味,胜过后来走南闯北 几十年所有的山珍海味. 秋霞圃并不大,八亩多地,但很 精致.全园布局以桃花潭为中心,临潭,曲岸石矶,蕨茂苔滑;
稍远,假 山嵯峨,林木参天;
四周,或隐或现、 高低错落地布置着霁霞阁、仪慰厅、 即山亭、晚香居、池上草堂、舟而不 游轩等建筑.这些精巧的园林建筑, 都被奢侈地辟为教学用房. 秋霞圃以秋点景,林木以银杏、 桂花为主.入秋,银杏一片金黄,金 桂银桂飘香,让人心醉.但在我的心 中,比秋霞圃更美的,是浦先生.浦 先生仿佛是秋霞圃的仙子,或裙裾飘 飘,或银妆素裹,美丽而圣洁.后来, 从父亲那儿知道,浦先生也是浦家才 俊, 只是先前得过肺结核, 身体羸弱, 才不出远门,陪伴着秋霞圃. 浦先生情系秋霞圃,春风化雨, 草木生情, 也滋润了秋霞圃孩子的心田. 一年级期末,我被评为优秀学生.表 彰会上, 六个年级共六名学生集体照相, 但当镁光灯亮起的那一刻, 我突然逃脱. 这一反常举动, 突发事件 ,因不为 人理解而一片哗然.才智过人的浦先 生很快在假山洞里找到了我, 没有抱怨, 没有责备,她默默地挑了一朵大红纸 花,别在我胸前,挡住了我胸前那个 特别大的补丁――贫家孩子无法摆脱 贫困的命运,但他也自尊,乃至虚荣. 浦先生容忍了她的孩子的虚荣,以一 片赤诚之心,满足了孩子的尊严. 我至今不清楚浦先生与浦校长 之间的辈份关系.但知道浦先生秉承 校长的旨意, 严格保护秋霞圃. 当时、 学校实行一项 关夜学 的制度,即 周末那天放学前,老师把学生集中起 来作一周点评,根据表现,次第放学 生离校. 评判的内容, 除课堂纪律外, 课外行为是否爱护秋霞圃,也是重要 依据.或许我的行为一向中规中矩, 或许我离校远,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几乎每次 关夜学 ,我总是第一个 被浦先生点名离校.但有一次,我在 踢小足球的时候,把球踢到了教室的 粉墙上,留下了斑斑污迹被告发.这 一次 关夜学 ,偏风雨大作.我又 悔又恨,心急如焚.但浦先生点评, 却只字不提这一 滔天罪行 ,还是 第一个让我离校.原来,点评前,她 已让校工抹掉了污迹.泪水伴着雨水 陪我一路回家.不知为什么,都几十 年了,我忘不了这件事,忘不了我离 开教室前浦先生那深情的一瞥.每每 夜深人静,想得深沉,总还止不住泪 水一任流淌, 湿了被头, 湿了枕头…… 一九五七年,浦泳校长没逃噩运 成了右派.不久,启良小学停办.浦 先生闲赋在家.命运多舛的浦家,保 护不了秋霞圃. 一九六二年,我考上了天津大学 建筑系,离开了家乡.大学建筑系,入 学时要加试美术.天津大学前身是北洋 大学,建筑教育致力美学.美术加试, 除素描、水彩等基础课外,还要你默写 一幢你见过并认为优秀的建筑,以测试 你的建筑审美能力.这让我犯难.我高 中毕业前没离开过嘉定,心中有的只是 秋霞圃,便倾情描绘了它,没想到被主 考老师选中. 从而决定了我一生的事业. 家境依旧不好,求学五年,只回 过两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