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怪只怪这光太美 | 2019-10-13 |
她家原 在东北一个大城市, 因为爸妈去了 五七 干校, 张莉便被送回村跟她 奶奶过. 张莉爷爷早就过世了, 她奶奶 家成分是地主. 记得有一次, 村里 一个男孩欺负张莉, 她奶奶打老远 踮着小脚跑将过来, 狠狠地一拽, 就把那男孩掀到路旁沟里了. 那个 荒唐的年月, 贫农的孩子让地主婆 给打了, 那还了得. 第二天村里就 开批斗会斗她奶奶. 那天张莉一直 在现场, 开始时还在台上护着奶 奶, 后来就被人赶到台下, 她就在 台下望着奶奶流泪. 张莉不像村里的孩子除了大 名, 还有个小名, 她奶奶一直就叫 她张莉. 张莉的皮肤很白, 白里透 红的脸蛋仿佛怎么也晒不黑. 那会 儿上学, 每年都有两个务农的假 期. 放秋假时, 我们小学生就跟着 村里的王姓二爷到田里拦花生. 王 二爷很会讲故事, 每当田间休息 时, 我们就众星捧月般围着他, 听 他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武松打虎 等故事. 而这时, 张莉总坐在离我 们两三米远的地方, 低着头听. 她 是地主婆的孙女, 别的孩子不让她 坐近前. 特别那个让她奶奶掀到沟 里的男孩更是变本加厉地骂她, 稍 一还口即拳脚相加, 她也不敢告诉 奶奶. 有时她会拿本小人书, 自己 坐一边翻看, 眼不时朝我们这边观 望. 我知道她希望我们有人向她借 书, 好和我们说话, 但到最后我们 谁也没向她开口. 有一天, 拦花生散了工, 一个 同学向我告状, 说张莉偷了生产队 的花生. 我是班长, 立刻纠集了一 帮男女同学在回家的路口等她. 张 莉走过来时, 几个人围上去翻她的 兜, 果然翻出一捧带皮的花生. 地 主崽子偷集体的花生, 几个义愤填 膺的同学上前又推又搡, 把花生弄 撒一地. 张莉也吓哭了. 她一边哭 一边从地上捡起三颗花生, 死死地 握在手里, 任几个男孩怎么夺, 她 泪流满面硬是不松手. 我们忽然有 些不忍心, 就放过了她. 她就这样 哭着, 握了三颗花生回家了. 秋假结束了, 我们都回到学 校. 张莉偷花生的事有同学告诉了 老师, 不过老师叹了口气并没批评 她. 又过了些天, 听说张莉的奶奶 死了. 出殡那天张莉哭得很凶, 村 里好多妇女都跟着掉泪. 有一天放学, 脚穿白孝鞋的张 莉突然叫住我, 告诉我: 再过两天 她就要离开这里了, 到东北她姨那 儿上学. 她说她奶奶病重时就馋几 颗花生, 所以她才拿了队里的花 生. 她让我等她走后把这事向同学 们解释一下. 她眼圈红红含着泪 花, 说: 我真的不想偷花生, 真的. 一股说不出的酸楚猛地撞击了我那 颗不谙世事的少年的心. 我点了点 头, 说: 我一定会向同学说明的. 四十多年了, 我几次在梦里梦 到她. 不知张莉现在何方? 真想见到 她, 当面向她忏悔当年我们对她的 伤害. 走远的小马扎 马海霞 父亲的梦想就是等我们兄妹 长大了, 他好拿着马扎坐北墙根晒 太阳. 这个梦想父亲计划在五十岁 时完成. 但他的三个孩子不争气, 没本事挣大钱, 六十岁的他不得不 继续在村办企业里烧锅炉. 夏天锅 炉旁七十多摄氏度的高温, 他一天 要推五六十车煤, 再把它们添进锅 炉里……父亲偶尔说起这些时, 眼 睛里又露出了迷茫, 五十岁已过去 十年了, 靠北墙根晒太阳的梦想还 摸不着边. 父亲四十岁那年单位查体, 查 出血压高. 奶奶就是因为这病五十 四岁去世的, 父亲此后很注意, 每 天都坚持吃药, 还跟着村里那帮老 头练气功. 可气功并非包治百病, 父亲练功用坏了第三台录音机后, 他开始 糊涂 . 衣服扣子经常扣 错, 套头的毛衣时常穿反. 因常年 吃降压药, 本来就有胃病的他, 胃 更不好了, 总不停地吐出非唾液非 痰的黏稠状的液体. 医生说, 不能 让他再吐了, 再吐胃黏膜都吐出来 了. 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为此 我和母亲没少说他. 有一天夜里, 我发现父亲独自 坐在院子里, 低着头, 任黏稠状的 液体从嘴角淌下. 我上前用纸帮父 亲擦. 父亲说, 难受, 还不如死了算 了……那一刻, 我才明白, 父亲确 实病了, 而且长期受疾病困扰, 心 力交瘁, 他只是不说而已. 医生说, 并非所有的病都能医 治, 没有好办法让父亲不吐. 父亲辞去了烧锅炉的工作, 赋 闲在家. 他总算可以坐着马扎晒太 阳了, 可他似乎早就忘记了这个多 年前的夙愿. 他喜欢上了四处逛, 一天出去好几趟. 外出时间久了, 我们怕他迷糊找不到回家的路, 便 分头四处寻他. 每次找回来都苦口 婆心地叮嘱他, 别再往外跑了, 以 后去哪里必须告诉母亲, 让母亲陪 着去. 父亲点头答应, 但过后依然 我行我素. 有时他前面走, 母亲后 面跟着, 他还扔石头撵母亲. 后来 我开始跟在父亲后面走. 他走得很 快, 什么时候走累了, 瘫在地上了, 我再打电话给哥哥, 让他来把父亲 弄回家. 为了不让父亲到处跑, 我们把 父亲送去了医院. 心脑血管科的医 生说, 小脑萎缩应该找精神科医生 看;
精神科医生说, 血压这么高, 先 去心脑血管科把血压降下来再说. 没有医院敢收留父亲, 经人介 绍, 有家私人诊所愿意接收父亲. 医生看了父亲的病历和在医院拍 的片子后说, 他可以治疗好父亲的 病, 至少可以控制他不再往外跑, 生活能自理. 治疗的第三天, 父亲突发心脏 病, 120救护车来到时, 医生说已无 抢救必要,还说父亲在私人医院 服用的药物有一种很容易造成猝 死. 父亲就这样离开了. 我觉得自 己是罪人, 假如和父亲再去更大一 点的医院说不定人家能收留他;
假 如我们不认为父亲的 跑 是种病, 也不会让他去私人诊所;
最后, 假 如我有本事挣大钱, 也许可以让父 亲多活很多年, 可以开开心心在北 墙根的马扎上晒太阳. 李雪健在 《嘿, 老头! 》 里扮演 的老头像极了老年时的父亲, 不同 的是海皮把老年痴呆的父亲当做 孩子看, 而我把老年痴呆的父亲当 病人看. 假如时光可以重新来过, 我一定不会对父亲说 不许往外 跑 , 而是会主动问父亲: 想出去 玩吗? 我带你去吧. 后悔当了逃跑教师 刘千荣 曾经看过一期节目, 一位女主 持人说起她大学毕业后被分到一 所偏远的学校教英语. 因为看到环 境特差, 学校又在老山沟里. 刚刚 走出高校大门的她觉得心里落差 特别大. 结果上了一半课, 撇下全 班学生的她, 搭上一辆货运车逃回 城里的家. 在节目里, 她对自己当 年的草率行为表示了由衷的忏悔, 并说如果退休了, 她愿意重返校 园, 再执教鞭为学生义务上课云 云. 没想到后来, 我也和这位女主 持人一样, 做了回逃跑教师, 同样 也背上了人生忏悔的十字架. 为了顺利通过本科自学考试, 扫除最后一只拦路虎―― ― 英语, 我 义无反顾地辞了职, 打算苦熬半年 攻下大学英语这座最后的顽固堡 垒. 然而我低估了这门课的难度. 无论我怎样努力, 十年未碰英语、 仅有初中英语水平的我还是感到 希望渺茫. 在撑过七月、 八月的酷暑后, 我应聘去市郊一家农民工子弟小 学, 当起了五年级的班主任兼语文 老师, 同时还兼代其他四个班的英 语课. 白天过多的课程压得我喘不 过气, 晚上捧起英语课本就打盹. 但我坚持着, 心想怎么也要把这学 期教完, 否则对不起农民工兄弟和 他们的儿女. 课程真重, 有时我一天下午要 上四节课, 一班一班地连轴转. 放 学了, 还得把学生送过离学校半里 外的红绿灯路口. 我陷入痛苦之 中, 常想为了校长答应给我的千元 月工资这样拼命值不值. 当有一天我听到那位大字不 识几个的粗鲁校长想赖账, 连每月 一千元都不给我兑现时, 我顿时有 了被骗的感觉. 眼看自学考试的时 间就要到了, 我越想越恼火, 找机 会和校长做了最后一次沟通. 那一 天我被校长恶劣的态度彻底激怒 了. 回到教室里, 愤怒到极点的我, 向学生做了简单扼要的说明, 并表 达了歉意, 然后给学生深深鞠了个 躬后, 我做了逃跑教师. 当时余怒未消的我, 拒绝了教 导主任在电话里劝我和校长再谈 谈的建议, 而是闷头复习英语. 考 完试后, 我想起了学校里那些相处 一个多月的学生. 想到手里还有学 校的一些东西和资料, 我急匆匆赶 往学校. 那是周一的早上, 刚进校门, 班里的学生就发现了我. 他们从二 楼的教室里冲了下来, 班长带头喊 着: 老师! 老师! 体育委员委屈地 说: 老师, 你走后, 我们已经换了 两位老师了, 都教不好! 此时一位 老师走过来责怪地问我: 你就这 么走了! 你怎么舍得下你的学生 呀? 那一刻我无言以对. 我拒绝了学生们要我到班里 坐坐的邀请, 归还资料后做贼似 的逃了. 我快被巨大的羞愧压垮 了, 我感到此生都将愧对我的学 生. 刻在心上的 全家福 雪樱 有一位济南老乡晚年的时候说过, 他最后悔的事情是不该离开家乡, 离 开母亲. 他去世后, 我读到他的一段内 心独白, 我后悔, 我真后悔, 我千不该 万不该离开了母亲. 世界上无论什么 名誉, 什么地位, 什么幸福, 什么尊荣, 都比不上呆在母亲身边, 即使她一个 字也不识, 即使整天吃 '
红的'
. 有一位我喜欢的女作家, 年轻时 她曾豪情万丈地表示, 我的人生没有 后悔的事. 决定就是承担, 不言悔. 然而, 待双亲老去, 她也进入 耳顺 之年, 有两件事令她渐生悔意, 一件是父亲 开车撞断胳膊后, 她没收了他的车钥 匙, 没想到从那以后父亲就不再出门, 疾速衰老, 奔向死亡. 另一件是母亲患 上阿尔茨海默症后, 她幡然悔悟, 为什 么我愿意给我的女朋友们那么多真切 的关心, 和她们挥霍星月游荡的时间, 却总是看不见我身后一直站着一个女 人, 她的头发渐渐白, 身体渐渐弱, 脚步 渐渐迟, 一句抱怨也没有地看我匆忙 的身影? 凡是涉及亲情与陪伴, 我们总是 说起来信誓旦旦, 自以为如何如何, 做 起来往往蹉跎又蹉跎, 往往从他人悔 恨之事中反观自己, 如一榔头敲下来, 迎头痛击, 往往令人悔不当初. 就像我 在文章开头写到的两则故事, 前一位 是国学大师季羡林先生, 后一位是台 湾作家龙应台女士, 夜深人静的时候, 我经常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的滚烫心 声, 转而浮现出自己的后悔之事. 记得那是十多年前的一个初秋, 父亲骑三轮车带我去省中医复诊, 母 亲乘坐公交提前去医院挂号. 几天的 阴雨绵绵, 终于迎来天空放晴, 我的腿 还是一瘸一拐, 似乎季节交替更加重 了疼痛. 看完病, 我们直奔大纬二路的 建联中药店, 去包中药. 等候、 交钱、 取药, 一切都很顺利, 从药店出来父亲提 议, 去照相馆照个全家福吧, 上次你就 嚷嚷着说要照全家福. 我回答说, 不照, 要去你自己去! 他耐心地解释, 今 天天好, 时间尚早, 咱们就去吧, 正好顺 道. 说罢, 他就骑上三轮车, 边走边说, 前几天自己骑自行车去店里已经问 过, 照多大尺寸的云云, 母亲也附和着 说, 出来一趟不容易, 你腿不好, 这次 多好的机会. 我还是不想去, 心里一万 个抗拒的声音, 隆隆作响, 差一点就要 引爆的样子. 到了西市场附近的照相馆, 父亲 停下车, 我吃力地挪动双腿从车上下 来, 待他找地方锁车的空当, 我扭头往 公交车站方向走去, 不照就是不照, 你 们去照吧! 我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不一会儿, 母亲从 后面跟了过来, 陪着我一起坐公交回 家. 事实上, 如果母亲不来, 我也回不了 家, 身上一分钱也没带. 父亲比我们先 到家, 他沉默不语, 在楼下闷着头擦车、 给轮胎充气. 我的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因为口服激素药, 副作用在我身上显 现出来, 满月脸、 水牛背, 脸上起痘, 体 重猛增, 整个人都变得虚肿不堪…… 我一直不敢照镜子, 更别说照相了. 打 败我的不是病痛, 而是深深的自卑感. 就这样, 我辜负了父亲, 也辜负了 岁月的美意. 一年后, 父亲突发脑血栓 倒地, 病情危重, 从此靠导尿管维持生 命. 再次提起全家福, 是一次活动, 主办 方要一张全家福照片, 我的心里咯噔一 声, 父亲病卧床榻, 上哪儿去弄一张全家 福? 有朋友建议, 可以用软件拼制一张, 我觉得那样不真实, 全家福象征一家人 的幸福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