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DF《一花一世界》

一花一世界 人生充满了各种可能性, 很多时候, 人们忘记 了耐心观察和思考自己周遭的生活,而只想去外 面的世界体验新奇.

须知, 一花一世界, 一叶一菩 提 , 对世界的感悟与探索, 未必要从遥遥的远方 获知.有时, 我们身边即是哲学园地.本期 新民 汇 遴选出新民晚报 夜光杯 的!篇精彩文章, 体 会三位作者从生活小事中获得的人生感悟. 这几年, 常常要去医院, 诊病、 化验、 取单子、 配药、 付钱, 一趟趟排 队等候, 看多了焦虑、 怨怼、 哀伤、 暴躁、 六神无主. 知道这样的生活也属 于一部分人, 这样的神情, 是这个特 定人群的标记. 前不久去一家医院, 取药时, 排 在我前面的是一对父子, 父亲中年, 儿子高个健硕, 背着包, 像是大几的 学生,或是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 人.几个装着药品的小纸盒、 小纸 袋从柜台后面递出来,父亲一样样 拿过去看,大声说: 这个爷爷的卡 也可以开的……这个也可以的…… 你看看你看看,我稍微晚来一步 就不行. 年轻人低着头, 显然很 不希望父亲这样大声,不希望引起 周围注意, 拿了药, 轻轻地, 期期艾 艾: 走……走…… 父亲不买账, 依 然大声: 有啥难为情的,好省的就 要省, 我们小老百姓, 没有花头, 就 这点本事了. 估计小伙子难得看 病, 病历卡上还有钱, 而爷爷如果医 保卡上的钱用完了, 再来医院看病, 所需医药费大部分由政府承担, 自 己承担小部分. 在三甲医院配中药, 天不亮就人满为患的, 排队者 大多是家属, 为那些大病久病的亲人而来.挂了号, 问 了诊, 交钱后等候取药, 大厅里已是满的, 除了中央一 排排椅子都坐满了, 周围还有站着的. 墙上的挂钟指针 已指向 #, 等候者有耐心, 巴巴地看着屏幕, 听着扩音 器里传出的报号声, 总要轮到的. 我旁边坐着一位老者, 瘦小精神, 很久前的两用夹 克, 洗得发白透着原有的藏青色, 袖口发毛了, 丝丝缕 缕透着洁净.很久以前的咔叽布裤子,也是洗得发白 的. 布鞋, 旧的, 也是洁净的. 他不焦灼, 淡定, 双手叠着 放在架叠着的腿上, 默默看着眼前的地面.一会儿, 手 机响了, 话筒里的声音断续飘出, 是有点抖颤的细弱女 声, 大约是催他去吃点东西.老头低声坚决地说, 让你 点吃午饭, 点半午睡, 不要管我的, 一会儿拿到 药就回来了么, 回来吃有什么不好, 我又不饿. 手机挂 了.老人依然淡定.一会儿, 手机又响了, 大约还是这 个意思, 老头不高兴了, 还是轻声而坚决地: 叫你 点钟吃午饭, 点半午睡,规矩打破了,身体会不舒 服, 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生活要有规律.每次我来配 药你都这样, 我会管好自己. 你就是这样不听话. 老头 挂了手机, 望向叫号的屏幕.过了几分钟, 手机又响 了, 这次对方声音有点大, 尽管还是抖颤而虚弱的: 你 不去吃点心, 我怎么吃得下啊. 老头站了起来, 开始往 外走, 一面嘀咕着: 老太婆, 讲不听, 多少年了还这样. 他依然不急不躁, 只是不愿意别人听到. 收了手机, 走 到靠近发药柜台的墙边,他用一侧肩膀微微靠着, 眼 望地面, 耳朵听着扩音器里的叫号, 安静地等. 总会轮 到自己, 拿了药就回家, 老太婆在等.那一缕分分秒秒 扯不断的牵挂, 无比坚固. 许多契约, 写在纸上的, 不如埋在心里的结实, 老 夫妇的相濡以沫, 那是长长久久的责任和诚信, 哪怕没 有那一纸婚约.医保卡的使用规定, 也是一种契约, 白 纸黑字的, 但有人就不愿意遵守. 在南京机场候机回北京, 来得很早, 时间充裕, 坐在候机大厅 无所事事, 看人来人往.到底是南京, 比北京要暖, 离立夏还有多 日, 姑娘们都已经迫不及待地穿上短裙和凉鞋了. 坐在我对面的女 人, 看年纪有三十多了, 也像个小姑娘一样, 穿着一件齐膝短裙了, 在和节气, 也和年龄赛跑. 来了一对年老的夫妇, 坐在我身边的空座位上. 听他们一口纯 正的北京话, 就知道是老北京人.他们说话的声音有些大, 显然是 丈夫的耳朵有些背了, 年龄不饶人.但看他们的年龄, 其实也就七 十上下, 并不太大. 听他们讲话, 是在苏州无锡镇江转了一圈, 从南 京乘飞机回北京. 忽然, 我发现他们的声音变得小了下来.这样小的声音, 妻子 听得见, 丈夫却听不清楚了. 但是, 妻子依然压低了嗓音在说话, 只 不过嘴巴尽量贴在了丈夫的耳边.我隐隐约约听见的话,是 真像 $ 太像了 !他们反复说了几遍, 不尽的感叹都在里面了. 声音可以压低, 像把皮球压进水底, 目光却把心思泄露出来. 顺着这对老夫妇的目光, 我发现目光如鸟一样, 双双都落在对面坐 的这个女人的身上. 我才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女人,发现她的黑色短裙和天蓝色长 袖%恤, 还有脚上的一双白色耐克运动鞋, 很搭.还有她的清汤挂 面的齐耳短发, 也很搭. 当然, 和她清秀的身材更搭. 很像一位运动 员. 刚才只看到她的短裙, 其实, 短裙并不适合所有的女人. 在她的 身上, 短裙却画龙点睛, 让一双长腿格外秀美. 很像, 这个女人很像谁呢?心里便猜, 大概是像这对老夫妇的 女儿了吧? 天底下, 能够遇到很相像的一对人的概率, 并不高. 刚看 完电视剧 《酷爸俏妈》 , 都说里面的演员高露长得极像高圆圆. 这个 女人, 一定让这对老夫妇想起了自己的什么亲人.否则, 他们不会 这样悄悄议论. 声音很低, 却有些动情. 能够让人动情的, 不是自己 的亲人, 又会是谁呢? 我看见, 妻子忽然掩嘴 扑哧 一笑, 丈夫跟着也笑了起来.我 猜想, 笑肯定和对面这个女人有关, 只是并没有惊动这个女人, 她依 然跷着秀美的腿, 在看手机, 嘴角弯弯的也在笑, 但她的笑和这对老 夫妇无关,大概是手机上的微信或朋友圈有了什么好玩的段子或信 息. 要不你去跟她说一下? 你去吧, 我一个老头子, 怪不好意思的…… 我听见老夫妇的对话, 看着妻子站起身来, 回过头冲着丈夫说了句: 什么事都是让我冲锋在前头!便走到对面的女人的身前, 说了句: 姑娘, 打搅你一下! 女人放下手机, 很礼貌地立刻站起来, 问道: 阿姨, 您 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 你长得特别像我们的女儿. 说着, 妻子打开自 己的手机给这个女人看, 大概是找到自己的女儿的照片, 这个女人禁 不住叫了起来: 实在是太像了! 怎么能这样像呢!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 身边的这位丈夫, 一直笑吟吟地望着这女人. 我们想和你一起照张相, 不知道可以不可以?妻子客气地说. 太可以了!待会儿我还得请您把您女儿的照片发我手机上呢! 丈夫站了起来, 走到这个女人的身边, 妻子冲我说道: 麻烦你 帮我们照张相! 把手机递在我的手中. 我没有看到手机上的照片, 不知道他们的女儿和他们身边的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像,但从他们 的交谈中知道女儿十多年前去美国留学, 毕业后留在美国工作, 工 作忙, 孩子又刚读小学离不开人, 已经有五年没有回家了. 思念, 让 身边的这个女人像女儿的指数平添了分值. 照完了相, 我把手机递给妻子的时候, 听见丈夫对这个女人说 了句: 孩子, 我能抱你一下吗? 女人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住了他. 我 看见, 他的眼角淌出了泪花. 我没有想到的是, 那一刻, 这个女人也 流出了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