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没心没肺DR | 2017-09-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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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付秀莹 中国乡村正处于一种剧烈变化之中, 一些 东西在悄悄瓦解和崩毁, 同时, 另一些东西正 在艰难地重建和确立.整个当代中国, 无论城 市还是乡村, 既有破也有立.中国乡村秩序恰 恰在这种破和立的更替中呈现出一种复杂丰 富的社会图景.现代化进程的不断加速, 使得 中国乡村在这种剧变中显得动荡不安, 正如我 的长篇小说 《陌上》 中所说的: 风沙扑面, 人心 惊惶.人与人之间, 人与土地之间的关系, 正 在发生着前所未有的变化和迁移.人们对生 活的理解, 对生命的审视, 对物质和精神的追 求与质询, 都呈现出新的不同以往的角度和质 素.这就是当下的乡土中国, 是新的中国经 验, 新的乡村经验. 在 《陌上》 里, 我写了华北平原上的一个 小村庄, 叫做芳村.小说以散点透视的笔法, 几 乎写下了芳村的家家户户, 他们的日常生活, 他 们的喜怒哀乐, 他们颠沛流离的内心历程, 折射 出大时代的波光云影.小说涉及了当下乡村世 界的方方面面, 政治的, 经济, 伦理的, 情感的, 文化的, 几乎所有这些方面, 都在发生着新的变 化.而乡土文化的新变, 尤其令人瞩目. 千百年来, 中国乡村生活在一个庞大的 传统的力量制约之下, 有着相对整齐而明晰 的秩序感, 比如说, 宗族意识强烈, 年高德勋 的类似族长式的人物, 往往在乡村生活中有 着很高的地位和权威.这种宗族意识仿佛黏 合剂, 使得一个村庄作为一个有机的整体而 焕发活力.然而, 随着现代化发展的不断深 入, 强大的物质碾压之下, 一些固有的、 延续 了千百年的传统正在悄悄断裂.在 《陌上》 里, 在芳村, 有着绝对震慑力和话语权的, 不 再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者, 而是那些在经 济上拥有优势的人.无论这些人在道德上有 着怎样的瑕疵甚至缺陷, 无论他们的经济优 势通过何种方式获致, 都丝毫不影响他们在 芳村呼风唤雨的位置和能力.人与人之间的 关系变化, 更多地受到物质力量的支配和控 制.即便是村委会主任建信, 尽管身居芳村 政治结构中的最高层, 但在当地首富大全耀 眼的金钱光晕之下, 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甚至 在关键时刻还要仰仗大全出手相助.芳村的 头号人物, 不是建信, 而是大全. 中国传统文化中, 父慈子孝, 兄友弟恭, 夫 唱妇随, 这些都是传统的中国家庭的生活理 想.而当下的芳村则不然.芳村人虽然大多文 化不高, 但在这样一个资讯如此发达的时代, 他 们通过各种方式, 深深领教了现代文明的厉 害.他们见识的越多, 痛苦和烦恼便越多.现 实和理想之间的深渊令人沮丧和绝望,同上 一代人相比, 或许他们更难以获得内心的安 宁, 更难以在传统的秩序中安分守常. 自古以来, 中国婆媳关系就是颇值得玩味 的人际关系之一种.婆婆作为一个家庭中的 女性家长, 对于同为女性的儿媳, 往往是严厉 苛责的.这其中当然有着婆婆作为女性的幽 微隐秘的微妙心理在起作用, 更重要的是, 儿 媳作为对立的另一方, 显然持一种逆来顺受 的态度, 隐忍, 克制, 屈抑, 等待.中国有句俗 话,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芳村也有句俗话, 媳 妇越做越大, 闺女越做越小.大约意思是一 样的.然而, 在当下的芳村, 世道确实变了. 在 《陌上》 里, 传统的婆媳关系早已经颠倒. 翠台和儿媳爱梨, 喜针和儿媳梅, 兰月她娘和 儿媳敏子, 她们之间那些明争暗斗, 微妙的较 量, 隐秘的敌意, 甚至儿媳对婆婆的公然辱 骂, 种种境况, 都令人心惊.而父子关系中, 随着父亲的年老体衰以及劳动能力的丧失, 父亲在这一关系中渐渐变为弱势, 需要仰子 女鼻息度过晚年. 《陌上》 里, 老莲婶子在老伴 病重之时, 为了不看儿女脸色, 不使儿女为难 和嫌弃,决然拔掉了他赖以续命的输液针管.而她自己, 在老病相逼的时候, 不堪儿女 的漠视和厌弃, 喝农药走了绝路.小说在结 局写道, 明天十五, 月又要圆了 .然而这个 淳朴善良操劳一生的农村老妇人, 却再也无 法享受人世间的月圆之夜了.兄弟之间, 姊 妹之间, 夫妇之间, 他们的关系、 情感以及相 处方式, 都有可能在物质的强大作用之下, 发 生扭曲和变异.这种关系的颠覆和重构, 是 当下中国乡土文化新的变化. 在农耕文明时代, 人与土地的关系是血 肉联系, 密不可分.人们对土地和田野的眷恋 与热爱, 是乡土文化的精神内核.然而, 随着 现代工业的大量涌入, 人们从田野走向工厂. 人与土地之间的关系日益松弛、 冷漠, 很多人 不再种地, 很多农耕时代的农具渐渐淡出人们 的日常生活, 与农耕文明密切相连的民俗、 农谚、 民谣和二十四节气等, 都渐渐变为一个虚 化的概念.在乡村, 土地成了可有可无之物, 甚至成了人们奔向外面大世界的沉重负担. 人们随意把土地出租、 转让, 甚至听任田园荒 芜. 《陌上》 无数次描写繁茂的庄稼地, 庄稼们 在一年四季里的种种风致, 其实包含了哀婉、 眷恋的不舍的深情, 有挽歌的意思在.微风吹 来泥土的气息, 而那些高高矗立的工厂里, 机 器轰鸣, 二者彼此呼应, 令每一个熟悉并热爱 乡村生活的人, 顿生今昔之叹. 在 《陌上》 里, 我不断地写到田野里的坟地, 写到乡村红白喜事的风俗变化.中国传统乡村 生活中, 注重和讲究仪式感, 庄严, 盛大, 有一种 俗世的热闹和繁华, 不论是欢乐还是悲伤, 都是 一种有意味的形式.然而, 如今的人们早已经 失去了这份闲情, 也丧失了享受这种闲情的能 力.他们都忙于挣钱.早先那一整套的繁文缛 节, 如今都被省略了.粗糙, 简陋, 仓促, 匆忙. 一切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一切都散发着明晃晃 的金钱的气味, 强悍粗暴, 不容置疑.对于生与 死, 对于人世的悲欢, 人们不是豁达, 而是变得 麻木了.得过且过, 且过了今日再说.即便是 为亲生父母上坟, 倘若跟挣钱发生了矛盾, 自然 是父母事小, 挣钱事大.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孝 道, 在乡土文化中曾经何等繁盛, 生生不息, 而今, 大约是真的要衰落了. 我们熟悉的亲爱的乡村正在渐渐消逝, 而另一个新的乡村正处于艰难重建之中. 《陌上》 寄托的, 不仅仅是我们的新乡愁, 更是一 个时代的新乡愁, 是中国的新乡愁.? ? ?3 吕晓丽 某次 信天游 的结果是, 天灰黑了, 我们还在离家几十里的路上.心里不免 着急. 冲下坡, 进入一个村庄.儿子骑车 的速度突然慢下来, 回头说, 我闻到姥姥 家厨房的味了, 我想吃姥姥做的面条. 是炊烟.亲切的草木烟, 它属于母亲. 一低矮的窗户漏着细微的黄光, 缕 缕炊烟缓缓释放出来.我看见房间里的 一位母亲, 正在锅灶旁忙碌. 这一幕, 我太熟稔. 地锅上下的那一套活儿, 儿时跟在母 亲身后千百遍地看过.锅台前巴掌大的 一块地方, 我非要钻进去, 啥活儿也不干, 就想挤在母亲面前.母亲去水缸里舀水, 往锅底填柴火, 切菜, 去院子里抱柴火, 刷锅.我, 影子一个, 也是忙得不得了. 在母亲眼里, 厨房里有干不完的活 儿.打油, 磨面, 一天三顿饭, 一星期后 的芥菜丝, 半个月后的咸鸭蛋, 为冬天储 备的干倭瓜卷、 芝麻叶、 红薯干……劳动 对象随季节时令更新, 日复一日忙碌的 家务公式又貌似永恒不变. 母亲不烦. 从来不记得哪一次放学回到家, 厨房 是冷清着的.也不记得母亲会因为生病 而影响过做饭.母亲那时候就没有生过 病吗?再仔细想想, 还是不记得了, 母亲 在给我们端出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食物时, 总是一脸笑容.她太清楚我们兄妹几个 人的饮食喜好, 总是尽可能地在一顿饭里 照顾每个人的情绪, 忙东忙西, 自己成为 最后一个吃饭的人.很多时候, 我都是习 以为常的, 直到后来我也成家做了母亲. 过去, 放学回家, 只要远远地看见 我家的炊烟在那棵桃树后飘着, 心里就 会很踏实, 便开始和同伴陌上看花, 缓 缓而归. 这几十年, 因为搬家, 盖房, 家里的 灶火也换了四五次.但是, 老家灶火里 的物件、 布局, 我们一直最大限度地保留 着.还是瓦房, 还有水缸, 石臼、 地锅、 烟囱、 擀面杖、 案板桌、 灰铲, 母亲说, 啥锅 啥电啥气都不如地锅做出来的饭好.老 家的灶火才像个厨房的样儿, 老家的粮 食、 蔬菜啥是啥味道. 近些年, 只要父母在老家, 我就会回 去.而且是一放下包, 就进灶火, 站在母 亲身边.这一刻, 才觉得是真的到家了. 我时常因此感觉幸福并充满感激. 在 母亲的厨房 里, 母亲一步步精 心制作的粉浆面条、 凉粉、 卤面、 火烧、 菜盒、 馒头, 在我这里都具有标尺的意义. 甚至还认为, 我的口味、 价值观的形成也 是来自它们.每一样食物, 我都可以讲 出一大串的故事――那些最早入驻、 感 动过我心灵的生命细节. 烧地锅, 擀面条, 推石磨的岁月, 做 粉浆面条是比较兴师动众的事.有些步 骤, 较难一个人单独完成.比如拐 (磨) 粉浆时, 需要一个人端着一勺子豆, 融进 推磨人的节奏里, 跳竹竿舞般见机往磨 孔里倒豆.否则, 不是磨停, 就是一勺子 豌豆撒地上.再比如, 滤粉浆, 如果家里 没有支撑豆腐单子的架子, 就至少需要 两个人的配合才行.还有, 煮粉浆时, 不 但要照顾锅底下的柴, 还要不停地在锅 里搅, 以免分浆 (即水和浆分离) .至于 去菜园子, 邻居家采集各种叶子调味品, 则常由家中的小孩一趟趟地完成.以上 这些, 仅是工序中的几道, 并不完整. 步骤多, 内容繁琐.所以每次从磨 粉浆开始, 就会有村里的嫂子、 婶子们过 来帮忙. 那时, 村子很小, 也就十来户 人家, 一家有活儿, 全村帮忙. 做粉浆时, 母亲会泡一大盆子的豌 豆, 粉浆出了一桶又一桶.沉淀的粉芡 我们留下做凉粉, 浆汁则分装在桶里, 让 我和二哥挨家送去. 那个傍晚, 家家都是粉浆面条.像 老家人一样随和的炊烟里, 又多了一份 欢乐的气氛. 随后, 一碗碗粉浆面条来到村中间的 大树下, 或倚、 或靠、 或蹲、 或站, 乘凉、 吃饭、 聊天, 暗含着太多五谷芳香的泥土气 息和乡情的粉浆味, 在小村里荡来荡去. 多年后, 也尝过别处的粉浆面条, 但, 母亲的粉浆面条最好 的看法, 从未改变. 那亲切的草木烟,让人记忆一辈子.? ? ?3 亲切的草木烟品人忆事冻凤秋 2016年的最后一天, 再次清晰地听到时间 的风声.想起阿根廷文学巨匠博尔赫斯的名 言: 你的肉体只是时光, 不停流逝的时光, 你不 过是每一个孤独的叹息. 也许对于某些人来说, 生活不过是一日日 的重复, 浑浑噩噩, 不需要反省, 不需要思虑, 只 是埋头过下去, 或是为生计奔波, 或是沉溺于享 乐, 或是汲汲于名利, 等到某个时刻, 停下脚步, 倏忽大半生已经过去. 也许对另外一些敏感而清醒者而言, 每到 时间的节点, 总会有异样的感触.回望来时路, 梳理过往的点点滴滴, 及时反省人生, 珍藏美好 的记忆, 审视无可追悔的往事, 追求尚能仰望的 梦想, 日渐懂得自己的能与不能. 而对于那些智者, 那些深刻地洞察人类命运 的人, 既会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人的悲哀, 也会 给你关于生命的诠释, 关于我们真实而惊人的存 在, 关于记忆的深不可测和心灵的无限延展. 还有, 关于故乡, 那个连接着我们精神血脉 的地方. 那一日, 70后 女作家付秀莹从北京来, 在 郑州大摩纸的时代书店, 做客中原风读书会, 和 风花粉一起, 以 新乡愁: 中国乡村的消逝与新 变 为主题, 分享那些深深嵌刻在我们生命中的 记忆. 那一日, 天气晴好, 和后来元旦三天假期的 雾霾压境截然不同.生活在当下, 一个蓝天就 能让我们欢呼, 心情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