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于世美 2017-09-13

有我的,有 妻的,有女儿的.十多年来,我和妻一直 没有穿这些鞋子,女儿长成了大姑娘,想 穿也没法穿了.每逢农历六月六,妻会遵 循乡下风俗,把布鞋抱到平台上晒上一 天,六月六日晒龙袍,布鞋晒了六月六的 太阳,不会霉变,不遭虫蛀. 我不是有收藏嗜之人,收藏布鞋,与 财富增值毫无关系,而是因为这些布鞋都 是母亲留给我们的临终 眼目 .收藏这 些布鞋,等于珍藏了一份不再重现的特殊 母爱…… 母亲做这些布鞋的时候,已经病入膏 肓.她知道已经去日无多,执意不再跟我 在城里养病,而是一定要回乡下老家去. 她回乡下的理由相当充分:还是让你爸照 顾我一些日子吧,我和他过了一辈子,不 要给他留下遗憾.我明明知道母亲是不想 拖累我和妻子才要回去的,但是又没有理 由挽留她,儿女再孝敬,总不及夫妻相依 为命厚重. 母亲回乡下后,似乎是在跟时间赛 跑,把所有的精力倾注于一件事―― ―做 布鞋.不管阴晴,无分昼夜,戴上我给她 配的老花眼镜,白天坐在堂屋阳光里,晚 上坐在房间电灯下,贴鞋底,做鞋面,反 反复地重复一个动作―― ―右手握针,左手 拿鞋,先把针在落满霜花、失却光泽的鬓 角擦一擦,然后用套在右中指上的铁顶圈 顶住针头,用力扎进鞋底或者鞋面,然后 再抽出针来,拉着线,将针脚锁紧.不几 日,一双布鞋就做成功了.母亲每做好一 双布鞋,便用线一左一右连在一起,收进 箱子.其时,母亲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 单薄得像飘在秋风中的一片落叶.时光在 一针一线中静静流淌,母亲的生命也在一 针一线中走向终点.但是,母亲的举止是 从容的,母亲的表情是平静的,有如一汪 静水,连轻轻涟漪都不曾泛起.有时,父 亲在一边劝她说: 歇一会吧,你是不是 打算把儿女们一生的鞋子都做齐啊? 母 亲浅浅一笑说: 时间不多了,能做多少 做多少吧. 跟父亲说话时,也不曾停下 手中的活. 那时的我,或坐在单位的办公室里忙 碌,或坐在书房里静思,无论何时何地, 我都能穿越时空,看见母亲的白发,看见 她在阳光下或者灯泡下闪光的老花镜片. 听到针尖扎进鞋底的哔剥声,听到拉线的 咝咝声,听到咬断线头的咔嚓声,有如天 籁冲击着我灵魂.我不敢询问母亲的从容 和平静下面的那颗心,是否也如她的举止 和神态一样从容平静?她是否在以倒叙的 手法回放生命过程的每一个镜头、每一个 场景,回味生活的每一次悲欢、每一个细 节?我不知道,但我几乎敢肯定,母亲的 恐惧,早已在多次手术中消失了,留下的 只有对生活和生命的留恋. 记得母亲最后一次从手术台上下来, 我们坐在病床前落泪,而她从麻醉中醒来 的第一句话却是安慰我们: 没什么可怕 的,认命吧. 一句认命,就把生命诠释 得如此透彻.是啊,无论人类科学发展到 何种高度,都无法彻底解开生命的神秘, 破译死亡的密码,面对死亡永远只能应顺 自然,这种应顺自然,不是认命又是什 么?所以,至今我还觉得母亲那句朴素得 不能再朴素的解读生命之语,蕴含着偈语 般禅机.世间很多事,越是朴素,越能接 近事物的本质.我们热爱生命,却无法抗 拒死亡.母亲可以战胜死亡的恐惧,却放 不下自己深爱着和深爱着她的人.如果不 是带着对亲人、对生活、对生命的深深眷 恋,我们又如何理解她的从容和平静,又 如何理解她与时间赛跑,拼命做布鞋的动 机…… 也许,母亲是不幸的,儿女的孝心, 医生的努力,没能使她的生命如愿延伸. 她一生善良,本不应该经受这番病痛折磨 的,可见,天道并不公道.母亲一次又一 次躺到手术台上,接受病魔和手术的双重 痛苦,可是毕竟那是一种憧憬希望的痛 苦,为了希望而承受痛苦,也许是一种痛 苦中的幸福吧. 母亲走了,不知去了另一个世界的哪 个角落,她留给我们的是一摞布鞋和最后 凝固在嘴角的微笑.有人说,母亲是儿女 的根,没有了母亲,儿女便没有了根,找 不到原来的家了.而今回老家,我似乎是 走亲戚,而不是回家了,没有了母亲的风 中期盼,没有了母亲的笑脸相迎.母亲在 最后时光做下的布鞋,算不算留下了最后 一条根呢?因为母亲的永远沉默,我已无 处寻找答案.我只知道,穿上母亲亲手做 的布鞋,有暖流自脚底升腾,我的生命没 有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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