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DF《我的几个先生》

她使我知道爱与被爱的幸 福. 她常常用温和的口气, 对我解释种种 的事情. 她教我爱一切的人, 不管他们贫 或富;

她教我帮助那些在困苦中需要扶 持的人;

她教我同情那些境遇不好的婢 仆, 怜恤他们, 不要把自己看得比他们 高, 动辄将他们打骂. 母亲自己也处过不 少的逆境. 在大家庭里做媳妇, 这苦处是 不难想到的. 《家》 里面有一段关于母亲 的话, 还是从大哥给我的信里摘录下来 的: 她又含着眼泪把她嫁到我们家来做 媳妇所受的气一一告诉我……爹以过班 知县的身份进京引见去了. 她在家里日 夜焦急地等着……这时爹在北京因验看 被驳, 陷居京城. 消息传来, 爷爷时常发 气, 家里的人也不时揶揄. 妈心里非常难 过……她每接到爹的信总要流一两天的 眼泪. 但是母亲从不曾在我的眼前淌过 泪, 或者说过什么悲伤的话. 她给我看见 的永远是温和的、 带着微笑的脸. 我在一 篇短文里说过: 我们爱夜晚在花园上面 天空中照耀的星群, 我们爱春天在桃柳枝 上鸣叫的小鸟, 我们爱那从树梢洒到草地 上面的月光, 我们爱那使水面现出明亮珠 子的太阳. 我们爱一只猫、 一只小鸟. 我们 爱一切的人. 这个爱字就是母亲教给我 的. 因为受到了爱, 认识了爱, 才知道把 爱分给别人, 才想对自己以外的人做一些 事情. 把我和这个社会联起来的也正是这 个爱字, 这是我的全性格的根柢. 因为我有这样的母亲, 我才能够得到 允许(而且有这种习惯)和仆人、 轿夫们一 起生活. 我的第二个先生就是一个轿夫. 轿夫住在马房里, 那里从前养过马, 后来就专门住人. 有三四间窄小的屋子. 没有窗, 是用竹篱笆隔成的, 有一段缝 隙, 可以透进一点阳光, 每间房里只能放 一张床, 还留一小块地方做过道. 轿夫们 白天在外面奔跑, 晚上回来在破席上摆 了烟盘, 把身子缩成一堆, 挨着鬼火似的 灯光慢慢地烧烟泡. 起初在马房里抽大 烟的轿夫有好几个, 后来渐渐地少了. 公 馆里的轿夫时常更换. 新来的年轻人不 抽烟, 境遇较好的便到烟馆里去, 只有那 个年老瘦弱的老周还留在马房里. 我喜 欢这个人, 我常常到马房里去, 躺在他的 烟灯旁边, 听他讲种种的故事. 他有一段 虽是悲痛的却又是丰富的经历. 他知道 许多许多的事情, 他也走过不少的地方, 接触过不少的人. 他的老婆跟一个朋友 跑了, 他的儿子当兵死在战场了. 他孤零 零地活着, 在这个公馆里他比谁都更知 道社会, 而且受到这个社会不公平的待 遇. 他活着也只是痛苦地挨日子. 但是他 并不憎恨社会, 他还保持着一个坚定的 信仰: 忠实地生活.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火要空心, 人要忠心. 他这 忠心 并不 是指奴隶般地服从主人. 他的意思是忠 实地依照自己的所信而活下去. 他的话 和我的母亲的话完全两样. 他告诉我的 都是些连我母亲也不知道的事情. 他并 不曾拿 爱 字教我, 然而他在对我描绘 了这个社会的黑暗面, 或者叙说了他自 己的悲痛的经历以后, 就说教似的劝告 我: 要好好地做人, 对人要真实, 不管别 人待你怎样, 自己总不要走错脚步. 自己 不要骗人, 不要亏待人, 不要占别人的便 宜…… 马房里还有一个天井, 跨过天井便 是轿夫们的饭厅, 也就是他们的厨房. 那 里有两个柴灶. 他们做饭的时候, 我常常 跑去帮他们烧火. 我坐在灶前一块石头 上, 不停地把干草或者柴放进灶孔里去. 我起初不会烧火, 看看要把火弄灭了, 老 周便把我拉开, 他用火钳在灶孔里弄几 下, 火就熊熊地燃了起来. 他放下火钳得 意地对我说: 你记住, 火要空心, 人要忠 心. 的确, 我到今天还记得这样的话. (本文有删节) 推荐语 在作家巴金的笔下, 他人生 中的第一位先生并不是教他读书 识字的人, 而是他的母亲, 因为母 亲教给他的是 爱 , 使他知道爱 与被爱的幸福, 懂得去爱所有人、 所有事物, 即使身处困境也依然 能微笑着去生活. 应该说, 这种教 育远比教其读书识字成功, 因为 树立正确的人生观、 价值观远比 学到多少知识更重要. 有了爱的 教育, 作者得以健康成长, 并想到 为社会去做些什么, 同时也才能 从第二位先生―― ― 轿夫那里得到 忠心 的教育. 反观现在的家庭 教育, 更多的家长期望孩子成为 精英, 在教育上也极为舍得投资, 却恰恰缺少了爱的教育. 风 风格 格的 的插 插图 图 名家言 肖复兴 到田纳西的州府纳什维尔参观美术 馆, 赶巧碰上了麦拉 ・ 卡尔曼(Maira kalman) 画展. 这里的美术馆是由邮局改建, 规模 不大, 这天占据主要展厅的是世界动画史 展, 卡尔曼的画展只挤在一隅, 不大起眼, 几乎被热闹的动画电影所淹没. 卡尔曼画展中的作品画幅都不大, 大 多是一个32开书本大小, 画框也不算多, 五 六十幅的样子, 细碎的小花一样散落在展 厅. 但是, 颜色都很鲜艳, 画里的人物和景 物都十分生动, 画得很随意而直率, 逸笔 草草, 线条爽朗, 一笔下去, 似乎从来不用 修改, 像水一样任意流淌, 爱是什么样就 什么样, 不大符合正规的画法, 倒像是小 孩子的信笔涂鸦, 充满可以会心会意的情 趣. 仔细看介绍才知道, 整个画展中的画, 都是为一本叫做 《风格的元素》 (The Ele- ments of Style)的书所画的插图. 《风格的元素》 , 倒是听说过, 是一本 专门教授英语写作的书, 早在1919年出 版, 是一本有着近百年历史的经典老书. 但是, 麦拉・卡尔曼这个名字, 却是第一 次见到. 看展览的介绍, 她是一位世界知 名的犹太画家兼作家, 以插图画最出名, 1949年出生, 纽约大学毕业, 专门为纽约 时报和 《纽约客》 杂志作插图. 想想, 作家 画画的, 在世界上不少, 不过, 在文与画 之间, 显然大多以文为主. 但是, 卡尔曼 与众不同处, 在于她以画为主, 她所出版 的所有书中, 都是图文并茂、 图胜于文. 选择为 《风格的元素》 画插图, 足见 她的智慧和功力. 对于英语写作, 这是一 本经典之作, 很多人都知道. 为这样一本 书做插图, 首先得有删繁就简的本事, 一 下子抓住要害, 在关键之处插图, 既要能 画龙点睛, 又要一目了然, 让人会意能懂 得奥妙, 又让人会心能悟得一笑. 在这 里, 看得出卡尔曼的本事, 她用简洁的线 条和鲜艳的色彩, 有时是大胆夸张的形 象, 让文字如虎添翼. 我不大清楚她用的 什么颜料, 看画面像是水粉, 但有时候有 些油画的效果, 有时候又有些水彩的感 觉, 感觉很奇妙. 站在她的画前, 我想起我们的插图 画. 以前有一批专门为图书和报刊画插 图的画家, 像贺友直、 华三川等, 现在已 经很少见了, 原因很简单, 插图很难赚 钱. 我们的插图水平日渐低下, 便是当然 的事情. 现在, 我们也有专门画插图本图 书的画家, 比如几米, 但不是太向卡通画 靠拢, 就是打扮得过于精致, 缺少了卡尔 曼那种率性所至的随意和童趣. 回到住处, 赶紧去图书馆借卡尔曼 的书, 只借到一本 《追求幸福》 (And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 这本 《追求幸福》 , 近500页, 一半多的页码是插图, 风格和 《风格的元素》 一书相近, 不过, 更多了人 物的肖像, 那些肖像包括林肯总统在内, 也只是神似而已, 却格外生动俏皮. 这是 2010年出版的书, 记录了2009年一年的 时间里, 以美国历史人物为线索, 卡尔曼 寻访美国各地, 记录了美国人民追寻幸 福之路. 这也是一本美国200 年历史之 书, 简洁的画面, 俏皮的文字, 却十分厚 重. 比如她去华盛顿、 费城、 肯塔基和伊 利诺伊等地寻访林肯的足迹, 既画了枪 杀林肯的那柄手枪和林肯死时坐的那把 摇椅、 林肯出生时的那间小木屋, 也画了 沿途方便时洗手池旁那束好看的假花、 黑 人保安女子那两弯别致的红眉毛、 在林肯 墓地捡到的树叶, 还有那家叫做林肯的餐 馆以及花了一个林肯和两个华盛顿的纸 币吃的煎蛋, 还画了自己亲手抚摸当年林 肯总统就职宣誓时手扶的圣经的感觉, 见 到了全国150位林肯扮演者之一, 想象着把 这150位都请到自己家中吃饭的情景…… 注重大海, 又不拘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