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yn灬不离不弃灬 | 2019-07-08 |
无米乐小镇伴著鸡啼苏醒,满庭院都是花呀泥土呀果香的味道,你是我所见 过最棒的绿拇指,习惯刁支菸,拿著洒水器巡视花圃,孩子气的我装模作样地跟 在后头,几步路后,你突如转身蹦出的鬼脸,总能换得我的缺齿漏风笑. 我第一次采桑椹便是与你一起. 妈曾说,外公家后院那两株桑树,是她上小学的第一天,和你一起种下的. 初夏,手掌大的锯齿状桑叶迎风呀,我个儿小,只能捡落地腐坏的果,直到 你精瘦却有力的手臂将我举起,我顺势踩著你的肩爬上树,迫不及待扯下一把红 桑椹,果身的微凸颗粒和绒毛骚得掌心酥麻麻,味道却酸得我的脸都皱在一块儿 了. 「等~啊,我们要等待」 ,你笑得眼角拓出弯弯曲曲的时光隧道. 那年我等到时间将桑椹酿成了紫黑,一树莹莹的椭圆球果,压得软枝沉沉下 垂,你却没有再回来. 你的世界不再是木篱笆圈起的g紫嫣红,长达半世纪的菸瘾,让嘴唇出现慢 性不K合的溃疡,溃疡成伤化脓渗血,待我把桑椹折半剥开,汁液将衣裤染得一 块一块深紫红.医生既急又气: 「这是口腔癌末期」 ,谁都没有足够的心理缓冲来 面对你一夕间的秽涩与老,安宁病房的床成为你的新天新地,或许更小,因为你 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在你住院初期还能紧著喉咙浑沌发声,若我以夸张的肢体来回覆,往往能收 到一大堆巨大的笑.后来口腔内衬的鳞状上皮细胞癌化,切除了部份上颚,也连 带切碎了你的笑声,可我会自己爬树摘桑椹了,来不及告诉你树林里啁啾的绿绣 眼飞来啄食呢.而肿瘤继续扩散和感染,再切除了半截舌头和一块下巴,先是外 婆,后是黄长寿,现在你不得不和声音永远作别. 萎缩在床的你从鼻孔进食,自咽喉呼吸,止不住体重的掉落.你左右微颤的 双手像不曾有过令人称羡的绿拇指,只能五指攫抓著笔,挑写些简易的字.我和 妈数年后翻阅字簿,偌大如初习写者的「好」字,将我们困缚了一下午,我们在 「写给谁?」 、 「为何而写?」的谜团中打绕,说不定只是在某个暖阳午后,护士 说阿伯我们要换瓶新的点滴喔,你遂画下这字,让我们多年后仍在猜谜,仍在伤 心. 癌细胞移转,羸弱身躯已寻不著一块完整皮肤能移植至溃烂下巴.最后,医 生割下你的右胸表皮来缝在下颚,乳头毫不忸怩地占胝帕,恰似热情的褐色 小岛随著嘴巴开阖而跳动,你戴上口罩以冷却探病亲友的惊恐;
於此同时,大舅 请来的怪手翻搅著你的花圃,将蔓生的菟丝子尽数捣碎,小叶榄仁和桑树被连根 拔起. 可等你取下口罩,却已经是你离开后的事了. 「阿爸,回家了,我们回家了!」 那夜救护车一路呼啸南下,人工呼吸器维持著你的伪呼吸,每开过一个县市, 妈就反覆呼喊.我想起你住院初期手指还有点力气,收集每个注射针筒的纸袋, 压平后折成边长一公分的小三角片,堆积木似的卡榫与接合,拼装成一对欲飞的 绿绣眼,你终究是拍翅飞走了. 第七日,妈说这一天你会回来,身边每一件事物都有是你的可能.或许是落 在屋檐下的燕子、自皴裂土块探出头的昭和草,还有我为你新种下的桑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