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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 2011年4月8日 星期五 新作品 ・ 小说 土是从后窗扬进来的,迅雷不及掩耳,就 那么 刷 的一声. 鬼扬土! 有人惊呼,这种惊呼更像来自 大脑中枢神经的条件反射,或者完全出于本 能,就像宿营地的哨兵突然发现已被敌军包 抄,慌乱中放了一枪.谈笑风生戛然而止,死 寂和恐怖不期而至.大家面面相觑,噤若寒 蝉.事发现场就几个人:书记甄久耕和前来道 贺的几个老师. 事实胜于雄辩,鬼,又来了,就在后窗 外. 后窗外是冰雪锁死了的山坡,除了孤魂野 鬼,大晚上的不可能有人以受冻为代价搞这种 无聊之极的恶作剧,再说,冰雪之下不可能有 这种只有屋檐下才有的被日头晒透了的干面儿 土.阴阳两界,凡人是无法看到鬼的,但自后 窗而入的土,夹杂着粉尘,却是一目了然,足 以让人联想到鬼扬土时那猖狂的动作和狰狞的 表情. 当晚,我在我们家见到了甄书记.甄书记 很少这么晚到我们家来,但来了. 当时我正趴在简易写字台上做作业,隔空 子偷窥我父亲写给县教育局的报告、请示等公 文什么的.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是校长了,先 是樊集寨中学的校长,后来调任方台子中学的 校长,再后来调任野雀窝中学的校长,如今又 成了九十里铺中学的校长,和甄久耕搭起了班 子.父亲最大的本事就是善于把一个烂摊子拾 掇得像模像样,为此我们全家跟着他颠沛流离 遭了许多罪. 我偷窥父亲的公文不是没有理由,父亲的 字里行间经常有新鲜事儿,比如在 《关于请求 委派城区优秀教师来我校支教的请示》 中,特 别强调要男教师,不要女教师.我嘴里不说, 心里很不痛快.13岁的我早已懂得了欣赏.咱 学校女教师本来就少,仅有的几位,长得还不 如学生好看.比如我们初二级的靳国花同学, 脸蛋像苹果,嘴巴像樱桃,眼珠像葡萄,鼻子 像粉梨,反正好吃的都长在了她脸上.有次县 教育局领导在乡长的陪同下来检查工作,一眼 就看上了 三好生 靳国花,说是儿媳妇生产 缺个保姆.父亲故意不理这个碴儿,甄书记就 劝导父亲: 既然上边要,就让她去吧,何况 大学的门对种田人早关死了. 靳国花就进城 当了保姆,把全班女同学羡慕得要死,后来就 呼啦啦进城了不少. 那年腊月,我随父亲进城买年货,父亲领 我顺道去了教育局.教育局长开导我父亲: 你个老隋啊!久耕同志不就那点毛病嘛,美 国的克林顿在外边还有个莱……莱什么斯基 呢.你盯紧点好了,以别让他上手为底线. 我当然不晓得甄书记到底是啥毛病,只晓 得甄书记有个爱好,就是善于对女教师助人为 乐.有个落雪的黄昏,我去数学老师穆喜莲宿 舍不耻下问,看见甄书记坐在凳子上,平举的 两条胳膊上缠着一圈白得耀眼的毛线,像一辆 被控制了的纺车.他的右腿伸得奇长,远远送 出一只脚来,鞋尖就要进入穆老师高跟鞋的鞋 弓下面了.穆老师跷着二郎腿儿,两只手悠然 地缠着毛线卷儿,吐出的瓜子皮儿,居然像蛾 子一样落在了甄书记的膝盖上,一粒儿,又一 粒儿. 我当时无限美好地联想到了课文 《记一辆 纺车》 ,想到了解放区的军民大生产.老师说 过,这篇叫做散文的课文,很有诗意. 甄书记来我家的那天晚上,一脸土色,比 成语面如土色更要面如土色,因为我发现他的 眉毛、眼袋、胡子茬上的确挂着尚未清理干净 的干面儿土,像是刚从砖窑里爬出来.他不是 嘻嘻哈哈进来的,他带来了过于肃穆的陌生气 息.他对我父亲说: 老隋,一号房子,我还 是不住的为好,就按照你说的,留给城里来的 支教老师吧. 那些年,通过我父亲跑县领导,跑企业 家,四处奔走,多方化缘,我们九十里铺中学 教职员工和学生宿舍的条件得到了根本的改 善,新落成的几排宿舍全是砖混结构,整齐划 一,而且还编了号,一号房子和二号房子有厅 有套间,条件最好,其余都是普通房. 好好的你不住,这是为啥嘛? 父亲发问 时,一脸的糊涂状. 在乡村教师的圈子里,都说我父亲是个明 白人.农民出身的教书匠,半辈子过来赚个明 白二字,等于头顶罩上了一层金边儿,荣耀着 哩.父亲在我的记忆中很少有糊涂的时候,但 这些年,父亲似乎老是莫名其妙地犯糊涂,比 如此刻面对自己的搭档,脸上的糊涂简直没法 形容.用前几年我上小学时学来的常识,就是 父亲脸上点、横、竖、撇、捺,乃至竖弯勾、 横折折撇全是糊涂状,哪像德高望重的隋校长 啊! 你个小娃娃给我出去,大人说话哩,你 不要竖耳朵. 甄书记这话是对我说的,他说, 我给你爸爸说个事儿. 乐得我转身飞出屋子去操场溜冰了.那些 天的日头无精打采一副磨洋工的样子,操场沿 墙根一带背阴的冰雪,趁机变得坚硬透亮,像 铸了一层玻璃.平时,这里常有住校生学着电 视里城里学生滑旱冰的样子溜来蹭去穷开心, 但今晚却出人意料地空旷.孤独的残月像个缴 不起学费的穷学生,连洒下的清晖都像点点泪 滴.无情的西北风撕扯着白杨树上最后几片枯 黄的叶子.晚自习后的学生宿舍灯火通明.我 根本不晓得,同学们正龟缩在宿舍热议着鬼扬 土的话题,我误以为宿舍窗口投向我的目光, 蓄满的是艳羡,或者是对我溜姿的欣赏.我一 时好不得意!第二天,我的同桌王麻子诡秘地 告诉我: 晓得吗?昨晚,就是昨晚,你们家 斜对面的一号房子,鬼扬土了. 鸡皮疙瘩瞬 间就爬遍了我的全身,我的天……天哪!昨晚,我得意忘形的样子,一定让他们充满好奇 和期待,没准儿会目击到远远比鬼扬土更刺激 的鬼捉人的好戏吧. 中午回家吃饭,我迫不及待地问父亲: 爸爸,同学们都传昨晚鬼扬土了,是真的 吗? 都啥时代了!你个当学生的,信这个干 啥? 父亲说, 传言归根到底是传言,咱山村 传言还少吗? 关于鬼扬土的传说,我从小就有耳闻.流 传最悬乎的一次鬼扬土事件大约发生在
6 年前.当时乡政府搞扩建,要征用包括一号房子 所在位置的半拉校园.那天的正午没有风,称 得上光天化日.日头耷拉着脑袋,在云层中惺 忪地俯瞰着大地,老师们正在上课,学生们正 在听讲,树上的知了莫名其妙地鼓噪.校园外 的集镇上,人、骡子和三轮车都在刚刚兴起的 市场经济里喧闹着.乡长和工程技术干部一行 多人浩浩荡荡开进校园的时候,我父亲恰恰赶 集去了,甄书记忙不迭地接待了各位贵宾.大家正在土木结构的危房指点江山的时候, 刷 的一声,土就从后窗扬进来了.土扬得 很专业,很精准,很激烈,弄得乡长灰头土 脸,圪蹴了身子,半晌睁不开眼睛. 妈呀! 当时的女干部――如今的县妇联 主席尖叫了一声,迅即甩掉精巧的小肩包,捋 起袖子,用兰花指撑开乡长的眼皮儿,轻轻 地,轻轻地吹啊,吹啊,像吹婴儿的肚脐窝 儿. 几个乡干部怒火中烧,第一时间冲出了校 园,连跳带蹿地在赶集的人群中穿过,绕过幽 静的背街,拐到后窗的山坡上四下搜寻.那是 一种可以叫做地毯式的搜寻,搜寻的结果是: 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干部们无功而返,回到集 镇上,碰见父亲臂弯里挎着一篮子鸡蛋往学校 赶.父亲主动问: 你们这些当公仆的,一个 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忙哪路数的革命呢?累成 这个样子了. 干部神秘兮兮地说: 隋校长,大事不好 了!你们学校有间房子,有人从后窗往里扬土 哩,哦哦哦,是人不是人还说不准,反正我们 找了好一阵子,没找着人. 父亲当场就十分认真起来,说: 这还了 得,扬的土伤着人了没有? 伤着了,偏偏就伤着咱乡长了. 干部 说. 走,跟我走,后窗是山坡,地形我比你 们熟悉,你们如果不嫌把西装领带皮鞋弄脏的 话,就跟我再去搜搜. 父亲说. 父亲一主动,干部们谁也不好不响应.父 亲亲自领着干部们再次绕过背街,来了个二次 搜山.这次搜寻比上次范围要大,时间要长. 父亲搜得很认真,又是爬坡,又是攀岩;
又是 翻地埂,又是钻灌木丛,弄得浑身都是泥土草 屑,连裤子也多处被荆棘划破.父亲的表现深 深感动了在场的所有干部,表现归表现,感动 归感动,致命的是,这次行动依然扑了一空. 扑空本身就是一个可怕的结论,这个结论,愈 加地靠近鬼扬土. 父亲一回家,那狼狈不堪的样子就把我们 吓了一跳.母亲说: 你这是咋了你? 父亲说: 赶集的时候,见牲畜市场一头 毽子牛冲出了人群,跑到了后山,牛主人嘛, 是个咱学生家长,碍不过,就帮着追了一趟. 后来我们才晓得那是假话,但当时我们深 信无疑,反正父亲在集镇上帮老乡追个牛啊驴 啊猪啊的,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理解父亲造假 的良苦用心,他如果告诉我们是带领乡干部们 找扬土的鬼,那还不把我们活活吓死?我们是 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哩,个个准被吓灭了不 可.对了,我有必要补充一点,据说父亲和干 部们从后山出来后,父亲沮丧地说: 为了帮 你们搜山,我的鸡蛋没了. 干部们这才发现 父亲臂弯里挎的竹篮子空空如也,就问: 鸡 蛋呢? 父亲说: 还用问嘛!磕磕绊绊的,全 碎在灌木丛中了. 干部们觉得过意不去,就问: 几斤? 父亲说: 也不多,就5斤. 干 部们就给父亲赔偿了
5 斤.父亲执意不肯收, 最后只好说: 既然你们买了,我就收了吧, 不收,你们心里更难受. 据知情人讲,当晚,父亲打着手电筒独自探进灌木丛,把他藏 在那里的鸡蛋原封不动地找了回来,添补了学 生食堂.学生食堂最寒酸了,缺盐少油的. 第二天,乡长再次莅临学校,首先对我父 亲带领乡干部们搜山的感人事迹表示敬意,并 给予了高度评价,表示今后要进一步支持教育 工作.最后,乡长郑重其事地对我父亲说: 隋校长,教育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 向未来,地嘛!这个地嘛!就不征了. 唉!我们当老师的,想给乡政府作点贡 献,送点地皮,咋就这么不顺哩! 父亲遗憾 地说, 我早就想过,等你们征了地,盖了 楼,要给你们送匾的. 谢谢隋校长! 乡长激动了,感动了,顺 手给父亲施舍了一支叫红塔山的香烟,同时往 自个儿嘴里叼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