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霜天盈月祭 | 2016-09-20 |
1968 年,我从音乐学院钢琴系毕业后,没被分配到文艺单位,而是来到 一个县城的一家寄售商店当营业员.
主任很器重我的专长,特意将我安排到 乐器柜台,说这也算是专业对口了.我发誓再也不碰乐谱了,从此毁断通向 音乐王国的桥梁.但是,我惭愧了,因为…… 一 从一米多高的柜台旁,冒出了一个男孩棕黄色头发的脑袋,一双怯生生 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光.颤抖的小手将一只小提琴举过头顶,放在柜台上. 孩子始终低着头,像一只被损伤的鸽子那样: 能卖吗? 这问话带着异常 伤感的声调,我打消了对提琴来历的怀疑.但是我惊愕了,这是
1926 年德国 出产的名牌琴,据说国内只有八九把,都珍藏在各大乐团和少数名家手里. 琴是哪儿来的? 我不是凭衣着看人的市侩,但大声的问话还是震动了孩 子的耳膜,他惊恐地抬起头来,两眼委曲地盯着我,没有回答.缓缓的,缓 缓的,孩子又将双手举过头顶,伸到了我的面前,去捧小提琴.那是一双多 么美丽的小手啊!刚柔并兼的线条,匀称地分布在嫩红色的手腕上;
丰满而 又细长的手指似乎专为拉琴而生长的;
特别有趣的是长得出奇的小指,几乎 超过了无名指的指甲根,仿佛弟兄两个相依在一傍.左手的指尖上起了一层 黄黄的茧,没有多年的苦练,一个孩子的指尖是绝对不会这样的.为了不使 孩子难堪,我低下头又拿起琴:珍贵的马尼拉弓毛,奇怪的是弓杆折断了, 上面环绕着层层的漆包线;
漂亮的虎皮纹背板使我赞叹,但中间致命地裂开 了一道大口子.尤其使人不解的是,价值数百元的高档品竟没有琴盒的保护, 是谁把琴破坏成这副模样?它还能值多少钱呢!犹豫了一会儿,我问道: 你 打算卖多少钱? 孩子红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来:
50 元行吗?因为, 因为我爸爸病得快……
50 元? 尽管琴已损坏到使人痛心的地步,但这 仍是我没有料到的过小数字. 你爸爸是谁? 我关切地问道. 爸爸?! 孩子失声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呆呆的凝视着天花板上一根发锈的铁钉,绞心 地用双手捂住脸,无声地哭泣起来.泪水从指缝里渗了出来,沿着那痉挛的 手背掉在提琴上.还用问什么呢?我立即从会计那儿拿出
50 元钱,小心地塞 在他上衣口袋里.我想帮他系上扣子,但徒劳了,他衣袋上的扣子全掉了, 衣领上也留下了被撕裂过的痕迹.接到钱,孩子仍然直愣愣地死盯着他那心 爱的提琴,像一尊木偶似的仁立在柜台旁.我再也看不下去了,连忙从怀里 掏出
10 元钱向孩子手里塞去.但他没有接钱,只是用异常恳切的语调问道: 等我有了钱,还能把琴赎回来吗? 让我怎么回答呢?这是寄售商店,不 是旧社会的当铺啊!但我没有勇气向孩子那样解释,只得将求援的目光投向 主任.主任向我点了点头,非常温和地对孩子说道: 暂时作为陈列商品处 理,好孩子,回去照顾爸爸要紧,琴一定给你留着. 孩子再也没有说什么, 急急地离开了店堂. 二 一个星期过去了,孩子没有来赎他的琴.又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是没有 看见他的身影.于是大家产生了怀疑,会计说: 提琴也许是偷来的吧?现 在的孩子,可不能太相信了啊! 我不同意这个看法,却又找不出反驳的理 由,只得保持沉默.慢慢的,我的心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冷却下来. 两个月后,从朝阳公社传来一个消息:红星大队有一个从上海被遣送回 乡的 反动权威 ,因精神错乱突然自杀了!现在正在卫生院进行抢救.他 的名字叫范汀. 范订在这儿?他为什么要自杀? 我大吃一惊.我们音乐 学院请他讲过课,虽然只见过几面,但他严肃认真的教学态度和热情奔放的 音乐家风度,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我得马上去看看他. 消息往往是一份迟到的旧报纸.范汀的遗体前些日子已经火化了.从村 里的一个老头那儿打听到范汀还有个孩子.老头絮絮叨叨地跟我说: 真是 个怪伢子,老子死了,都哭不出声啦!整天抱着画满豆芽菜黑道道的本子发 呆,他跑在老子坟前一个劲地念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