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DF《山村晚居》

夜色如墨,几片薄如蝉翼的云彩从 夜空掠过,擦亮了几只星子,它们闪烁 起狡黠的眼睛,俯视着我.

坐在静寂的 夜里,品起朋友为我沏的香茗,遥望深 邃的夜空, 和夜空中的那几只星子,竟 然产生了隔世之感. 那定是往事作怪,往事中总有一处 宁谧的小院,院子里照例有几棵蓊郁的 大树,树干笔直地伸向夜空,风吹过,能 听到树叶婆娑的响声.定是那不安分的 树枝划破了夜空,于是,天上有了月光, 有了星光.此时,一个孩子会躺在母亲 温暖的怀抱中, 细细地数起天上的星 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对世 界的初步认知便是在这如诗如画般的 月下庭院里开始的. 此时,我不就是置身在这样的庭院 中吗? 虽然少了往事中的一些情愫,却 足以安慰缺失了庭院后的落寞之感. 我开始细细打量这处小院,院子不 大,成长方形,铺砌着宽大平整的大理 石地砖. 左右两侧各留出一块空地,做 了花坛,里面种植了一些花草.从这花 坛的布置,可以看出主人是个懂得生活 情趣的人, 把自然浓缩在狭小的庭院 中,以小窥大,从容间便感知到了世界 的万千气象,这既满足了繁忙生活中的 审美需要,又能与自然和谐共处. 大门口紧邻影壁墙便是一处小花 坛,长着一丛碧绿的大丽竹,竹影摇曳, 煞是可爱. 竹丛掩映着的影壁墙侧面, 仔细瞧去,会看到纠缠着的几根粗大枝 干,原以为是无用的枯枝,弃在墙边,不 曾想顺着它向墙头望去,恍然间发现了 一架葳蕤的蔷薇.虽时近晚秋,却丝毫 没有一点颓废之相,从中可以窥探出主 人照料之精致,小院地气之冲和.站在 这丛蔷薇下,虽然花期尚远,却依旧能想 象得出, 一架蔷薇满院香 时的盛况. 庭院右侧那处花坛里, 栽种着茶 花、竹子,还有几盆杜鹃.有一盆茂盛的 蟹爪莲, 主人为了扶正乱长的花茎,随 意插上三四条植物的细枝, 便于花依 附,这枝子竟然也复活了,在上面长出 了一团紧凑而碧绿的叶子, 生机勃勃. 花坛最低一层,随意点缀着几块崂山绿 石,还有两匹精致的微缩石雕骏马隐匿 在花丛中,栩栩如生,仰天长啸.或许小 花坛太安逸了吧,它们并没有奔驰而去 的想法, 只是陡然间增添了花坛的趣 味. 花坛里还生长了一地的太阳梅.这 太阳梅有酸酸的芽茎,小时候,常采来 嚼.只要有充足的阳光,这花是从不吝 啬的,在碧绿的纤纤叶丛中,托起一茎 茎粉红的小花,从春开到秋,花期之长 之盛,叹为观止.但是,人们往往漠视了 这样的小生命.她们只是做了一种不经 意的点缀.在花坛、在公园、在农家院落 的边边角角,不附庸风雅,不流于俗气, 独自绽放着属于自己原始的生命姿态. 这才是值得赞扬的一种生命本质,生命 贵在自然之美,人何尝不是呢? 在靠近院墙的一侧,长着一株玉兰 花树.花树的后面,有一株凌霄,已经攀 过了院墙. 相邻两个院落同赏花开花 谢,在感悟自然兴衰之时,想到人生种 种,随即也便豁然开朗. 同样是两株生动的植物, 比拟爱 情,却诗化出两种不同的观念,一种是 洁身自好的清高, 一种是苟且的依附. 我不禁想起了一个朋友,而她的名字也 叫 玉兰 .大学毕业后,她不顾家人的 反对, 为了爱人从屈原的家乡来青定 居.虽然她不会吟诵屈子那香草美人的 诗句, 却有一颗容不得玷污的香草之 心,尤其对于爱情.在她和爱人相爱六 年后, 最终爱人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她便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 她走时,曾 嘱我以 玉兰 为题写一篇小文,发给 她,做个纪念.弹指间,大半年都过去 了,看着眼前的玉兰花,我又想起了这 段往事.一段时间来,我曾屡次提笔去 写,却无论如何也写不出一株活脱脱的 玉兰,我愧对了朋友的信托.她走的时 候, 虽然我们曾经相约一起去看玉兰 花,却因为天气的缘故,花迟开了,她没 有看到青岛满城绽放的玉兰,想必回到 家乡时, 也错过了玉兰花开的季节吧. 眼前的这株玉兰,枝头处处是饱满的毛 茸茸的似笔状的蕾, 分不清哪些是花 蕾,哪些是叶蕾,她们凝聚着新的生命, 翘首企盼着新的萌发.那是为理想而生 的洁白的花,是不容玷污的. 在正厅门口的屋檐下,有一个小小 的燕窝,巢是空的.我忘记了现在已是 燕子南飞的季节,突然惋惜起这个燕窝 了,以为随着城市的扩展,燕子在城市 里没了安息之地, 再也不会飞来了.我 甚至想,燕窝的颓废,何尝不是一种文 化的丧失呢?毕竟燕子身上倾注了太多 人类的情感和审美诉求,它在诗经中穿 行,在唐诗中飞翔,在宋词中驻足,谁也 解不得这燕子究竟与人有多少故事可 诉说.可是现在燕子却少了,难道它们 只能飞翔在童年的往事中吗?我们需要 诗歌中的燕子,更需要现实的燕子. 朋友看我盯着燕窝,随即解开了我 的困惑.她说,今年从这窝里孵出了两 只小燕,在父母的悉心照料下,小燕子 一天天长大.秋天快到了,它们还是没 有学会飞翔,有一天父母飞出去便没有 回来.第一日,燕子还在唧唧喳喳的叫 声中等待.第二日,便开始探出身子,尝 试着飞翔.飞翔时的样子,朋友形容的 惟妙惟肖, 它们总不敢展翅飞出巢去, 只是立在巢边,犹豫不决地舒展黝黑的 翅膀.第三日,饿得实在不行了,两只燕 子终于飞出了巢穴,从此开始独自觅食 了.那日的午后,四只燕子结伴而归,在 巢穴里唧唧喳喳.万物一理,我们能听 得懂那声音,它包含了喜悦、欣慰、自豪 和期待.不久,秋天来了,天气转凉,燕 子开始了漫长的南飞之旅.由此,我想 到自己,竟然也与小燕子一般的,也是 从故乡的小院中一步一步走了出来,用 小院中培养的情怀拥抱了这个外面的 大世界.纵然喧嚣、浮躁,一回想那小 院,人也就平静安宁了许多. 鱼常在水里游, 却忘记了水的存 在,我们在自然里生长,却忘记了道的 存在.这院子中的一草一木,这空空的 燕巢,哪一个不值得我们感慨呢? 寒夜 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古人的 意境,我是无法切身体验了,但今夜有 好友,有好茶,有好水,有好的茶具,有 好的环境,有好的天气,却也多少应和 了古人所谓最适宜喝茶的条件吧.茶叶 嫩芽在明净的开水中复活了,散发着碧 绿的光泽,是谁留住了春天呢?在屡屡 清淡的茶香中,置身在这一个惬意的小 院,品一杯香茗,过去种种关于小院的 良好回忆,便也在瞬间复活了…… 黄艳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