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南门路口 | 2019-07-08 |
不管爸爸妈妈怎么哄我,我都不肯 消停. 爸爸无奈的离开了我的床边,而妈妈把我带到厨房,把我安坐在餐桌旁. 汗,汗, 她边说边从冰箱顶上抽出?一张礼品包装纸.?一年又?一年,妈妈小心 翼翼的裁开圣诞礼物上的包装纸,再收好到冰箱顶上,攒了厚厚?一沓. 她把纸平铺开,没有图案的?一面向上,然后折了?一下.我停止了哭闹,好奇地 望着她. 她把纸翻了?一面,又折了?一下.她折、捏、掖、卷、揉……直到纸的原形在她 合拢的双掌里消失.她将那折起的小团举向嘴边,往里吹气,像吹?一个气球. 汗, 她说, 老辅. 她把手低向桌面,摊开双掌. ?一只小小的纸老虎站在桌上,像两只握紧的拳头?一块儿那么大.虎皮是包装纸 的图案,银白的底色,排布着红色的棒棒糖和绿色的圣诞树. 我把手伸向妈妈的创作.它的尾巴晃了晃,欢快地蹦向我的手指. 嗷~沙~ 它 吼道,像是介于猫儿的喵呜和翻报纸的沙沙作响之间的某种声音. 则叫则子. 妈妈说――这叫折纸. 我那时还不知道:妈妈的折纸与别人的不同.她对折纸吹入生气,因而它们分 享了她的呼吸,与她的生命共舞.这是她的秘法. --- 爸爸是从?一本目录里挑中妈妈的. 有?一次,当我上高中的时候,我问了爸爸详情.他那时正努力让我乐意再和妈 妈说话. 1973年的春天,他签约了婚介服务.他有条不紊地翻着名录,?一页不过瞄上几 秒,直到妈妈的相片映入眼帘. 我从来也没见过这张照片,爸爸这样描述它:妈妈坐在?一张椅子上,侧身对着 相机,穿着?一件贴身的绿色旗袍.她把头转过来正对镜头,?一头乌黑长发于是 滩过肩膀,瀑落胸前,如诗如画.她从照片里看着他,用宁静的稚子般的眼 睛. 我再也没有多翻?一页. 他说. 目录上说她十八岁,能歌善舞,英语流利,因为她来自香港.这些没有?一样是 真的. 他给她写信,婚介公司帮他俩来回通讯.最终,他飞到香港去见她. 她的回信都是公司的人写的.除了'
你好'
和'
再见'
,她?一句英文也不会. 爸爸 说. 什么样的女人才会把自己放进?一个可以待价而沽的商品目录里?――高中生的 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懂.轻蔑的感觉不错,就像酒?一样. 爸爸没有选择怒冲冲地找婚介公司算账,他就地在宾馆的餐厅雇来?一位女服务 生,为他们当翻译. 当我说话的时候她会看着我,眼神?一半是畏惧,?一半是期待.当那个女孩开 始翻译我说的话时,她就渐渐地微笑起来. 他飞回康涅狄格,开始申办让她来他身边的手续.?一年后我出生了,在虎年. --- 在我的要求下,妈妈又用礼品包装纸给我做了?一只山羊、?一只小鹿和?一头水 牛.它们会绕着客厅跑来跑去,被老辅咆哮着追逐.当他抓住它们的时候,他 会狠狠扑倒它们,直到它们肚子里的气都被挤了出来,压成了平平的纸片.我 就得重新给它们吹满气,这样它们又能多跑?一阵子. 有时候,这些动物也会陷入麻烦.有?一次,小水牛在我们晚餐时跳进了?一碟酱 油里(他想戏水,跟真的水牛?一样).我飞快地把他拣了出来,但毛细效应已 经使得深色的酱汁高高浸湿了他的腿.湿软的四肢撑不起他的身体,他瘫倒在 桌上.我把他放在太阳下晒干,可是他的腿不再平整,自此便?一瘸?一拐地跑来 跑去.终于,妈妈把他的腿用玻璃纸包好,这样他就可以想怎么玩水就怎么玩 水了(酱油除外). 还有,和我在后院?一起玩耍的时候,老辅喜欢忽然纵身?一跃扑向麻雀.可是有 ?一次,?一只走投无路的鸟儿奋起反击,啄烂了他的耳朵.妈妈用透明带粘好他 的耳朵时,他在我怀中呲牙咧嘴地哀号.从此他都离鸟儿远远的. 之后?一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一部讲鲨鱼的科教片,便叫妈妈也给我做?一条.她 折了?一条小鲨鱼,但他难受地在桌面上蹦Q.我给水箱灌足水,把他放了进 去.他快活地游了?一圈又?一圈,渐渐地沉到底,散了架.我伸手想救他,却只 捞上来?一片湿漉漉的纸. 老辅把前爪搭在水箱边沿,头埋进爪子里.耳朵耷拉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 吼,那声音令我内疚. 妈妈又给我折了?一条鲨鱼,这次是用锡纸折的.这条鲨鱼在?一个大金鱼缸里快 活地生活.老辅和我喜欢坐在?一旁看着锡纸鲨鱼追逐着鱼缸里的金鱼,老辅把 脸贴在鱼缸的壁上,在另?一边的我看见他的眼睛――被玻璃放大得像咖啡杯底 那么大,从鱼缸对面瞪着我. --- 当我十岁的时候,我们搬进了镇上另?一边的新家.两个女邻居造访来表示欢 迎.爸爸给她们端茶倒水,并且为必须离家赶去水电公司以肃清前任房主的账 单表示歉意. 请您自便吧,我妻子不太会说英语.所以如果她没来和您打招 呼,请别怪她待客不周. 当我在餐厅看书的时候,妈妈在厨房拾掇.邻居在客厅聊天,丝毫没有说悄悄 话的意思. 他看起来是个挺正常的男人呀,为什么会做那种事呢? 混血么,总是哪儿有点不对劲.那个孩子就像残品?一样,窄长的亚洲人的眼 睛,白种人的面孔.啧啧,小怪物. 你觉得他能说英语吗? 那个女人顿了顿.?一会儿,她们走进餐厅. 乖!你叫什么名字? 杰克. 我说. 这听起来并不很中国佬嘛. 接着妈妈走进了餐厅.她对着那个女人笑了笑.三个人围着我站成?一个三角 形,彼此点头微笑,无话可说,直到爸爸回家. --- 马克,邻居家的小孩之?一,带着他的《星球大战》动作玩偶来找我玩儿.当欧 比旺的光剑闪亮的时候,他还能挥舞手臂,用细细的声音说: 原力在上! . 我压根不觉得这个玩偶看起有多像真正的欧比旺. 我俩?一起看着他在咖啡桌上做了五次?一样的表演,然后我问道: 他还能干点 别的吗? 马克被问得恼了, 仔细看呀. 他说. 我仔细的看了看,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马克对我的反应很失望, 给我看看你的玩具呗. 他说. 除了我的纸动物们,我什么玩具也没有.我从卧室把老辅拿了出来,那时候, 他已经十分陈旧,身上布满了胶水和透明胶带――多年来我和妈妈修补他留下 的痕迹.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轻灵矫健.我把他安坐在咖啡桌上,我能听见 他身后跟来的其他动物们细碎匆忙的步伐,怯怯地从门廊里向客厅探视. 小老辅, 我说,又停下,换成英语, 这是老虎. 警觉地,老辅迈步向前, 轻声低唤,嗅着马克的手. 马克检视了老辅身上的包装纸的圣诞图案,道: 这压根不像老虎.你妈妈都 是用垃圾给你做玩具的吗? 我从未有过老辅是垃圾的念头,垃圾?可是看着他,他的确只是?一张包装纸而 已. 马克又按了?一下欧比旺的头,光剑闪亮,他上下挥舞手臂: 原力在上! 老辅转身?一跃,把塑料玩偶撞下了桌子.他掉在地板上,摔裂了,欧比旺的头 滚到了沙发底下. 嗷~~~ 老辅笑了.我跟着笑了. 马克狠狠给了我?一拳,大喊大叫: 这很贵的!现在商店里都买不着了!恐怕 比你爸买你妈花的钱都多! 我失衡摔倒在地,老辅咆哮着,朝着马克的脸扑了过去. 马克尖叫起来,害怕多于疼痛.毕竟,老辅只是纸做的老虎. 马克?一把抓住老辅,老辅的怒吼戛然而止――他被马克捏坏在手,撕成两半. 马克把两片纸揉成?一团扔给我, 还你的又蠢又贱的中国垃圾. 马克走了之后,我花了很久很久,屡败屡战地,试图把碎纸片粘回来,把纸张 整平,顺着原来的折痕把老辅折回来.渐渐地,别的动物也进入了客厅,围拢 我们――我,还有那曾经是老辅的,撕碎的纸片. --- 我和马克的争斗并没有到此结束.马克在学校里是人气王.我?一点儿也不愿去 回想之后的两周是怎么过的. 在那两周末尾的周五,我放学回家. 学叫好吗? 妈妈问我.我?一言不发的走 进了浴室,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一点也不像她,不像! 晚饭时我问爸爸: 我有?一张中国崽的脸吗? 爸爸放下他的筷子,即使我从未告诉他学校里发生过什么,他似乎明白状况. 他闭上眼,摩挲着鼻梁,说道: 不,你没有. 妈妈看看爸爸,?一脸迷茫.她又看看我,问: 森么似中国崽? 英语, 我说, 说英语. 她努力尝试着: 生发了什么? 我把面前的碗筷远远推倒?一边:青椒炒五香牛肉. 我们应该吃美国菜. 爸爸试着讲理: 很多家庭都会不时做点中国菜吃. 我们不是别人. 我看着他.别人的家庭里没有?一个不属于这儿的妈妈. 他的目光转向别处.接着,他?一只手搭上妈妈的肩: 我会给你买本烹饪书. 妈妈转向我: 不好次? 英语, 我说,声音愈来愈高, 说英语. 妈妈伸出手,触向我的额头,感觉到我上升的体温: 发扫了? 我挥走她的手, 我没事.说英语! 我已经在吼了. 跟他说英语吧, 爸爸对妈妈说, 你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你指望什么呢? 妈妈双手垂在身侧.她坐着,从爸爸看向我,又回望爸爸.她想说点什么,却 无法开口,又试着说点什么,又沉默. 你不得不, 爸爸说, 我待你?一直太宽松了.而杰克需要融入 妈妈看了看他, 如果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