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ddzhikoi | 2019-07-04 |
4 来,整件事敢情是玛利安发起的.我跟玛利安也有一段日子没见面了.我记起玛利安第一次来洗头.她倒过身仰卧在磁盆上的脸孔看来像个成熟妇人,真人平常的样子却像个女孩,是个奇异的混合,我永远没法猜透她的年纪.她告诉我在半岛工作.没想到这麽年轻,已经在香港历史悠久的酒店位居要职.可是她似乎并不知道日军侵略九龙时,英军如何以那儿为战时总部,在天台上架起高射炮俯临长长的弥敦道.她倒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在神奇的天方夜谭,倒转的嘴巴张开来:你说话真像我老豆!我不知道这是恭维还是嘲笑.其实我当然没赶上那个时代,我是从教历史的老何那儿知道这些轶事的.老何有一把有性格的头发,近年开始脱发了,他不得不接受这历史的必然.我认识老何多年,也看着他走下坡.由於工作的关系,我每天会接触各种各样不同的头发:暗哑的、光泽的、油腻的、有层次的、有份量的、硬得像铁擦的、柔软得像丝绸的、刺o或是狐狸、鞋刷或是饼??但它们跟它们的主人未必有一种直接反映的关系,即是说,富家小姐未必有一把丰泽的头发,大学讲师未必有一把学术性的头发,而建筑师也就未必有一把建设性的头发.对,我在报上撰写专栏,由发式说到5 后殖民食物与爱情 时装和饮食,现在也开始有不少读者.老何太执著了,老要谈严肃问题,结果弄得报纸也不要他写;
我倒是开始执笔写专栏,写起我自己的故事来.我在念书的日子也曾舞文弄墨,隔了多年再拿起笔来,愈写愈顺利.倒是老何的文字变得纠缠不清.他好似觉得愈来愈难面对种种说不清楚的人和事,像面对打了结的团团头发,不知从何开始.我和玛利安是从头发开始,也可以说是从饮食开始,如果不是从饮食结束的话.第一次洗头,我们已经发觉彼此对饮食有一种疯狂的爱好.不仅是喜欢吃喝,而且是喜欢到处寻幽探秘找好东西来吃,还要好似集邮或搜罗旧版唱片的发烧友,与同好交换情报.当她说起很可惜现在再也吃不到禾花雀了,我说不是呀,最近我还吃过.她喃喃自语说:不对,不对,我爸爸说今年没有禾花雀运来香港了,可能以后也吃不到了.我向她保证,我可以带她找到禾花雀,就是这样,我们约了一起去吃禾花雀.我们第一次约会完全没有鲜花和烛光,与其说是男女约会,不如说是两个老饕的饮食心得交流.在大喜庆那样的旧式茶居里,穿着Jil Sander 的玛利安也可以如鱼得水.周围都是上了年纪的商家,或者一家人携老扶幼,在这闹哄哄的气氛里我也斯后殖民食物与爱情
6 们打开带去的红酒,玛利安的口味像个老头子:禾花雀、金银、冬菇、鱼翅??我纳罕口味是怎样形成的?她告诉我她父亲怎样讲究饮食,每次她回去吃饭他都要弄出一整桌的菜,卖弄他的厨艺.出外上馆子,他的嘴够尖,甚麽都逃不过他的法眼,而他说话又不容情,可以整碟菜叫人端回去;
鼻孔里哼一声:这样的菜也可以吃?这晚上每次当玛利安说这菜炒得咸了点,我就彷佛感觉老先生的幽灵来回在我们头顶盘旋.玛利安说,即使她后来在法国读酒店管理的时候,她父亲还是不断给她寄去一箱箱食物.她早年几次不成功的恋爱,也都似乎与食物有关.她记得早年跟一个对象闹翻的原因,是他提议去吃麦当奴.站在路中央,她瞪大了眼睛:呀,唔系吖嘛?然后就掉头而去了.最近一次经验是在日本餐厅里,她上一任男友的选择出了问题.当她觉得整桌人尽在赞美平庸的寿司,忍不住拿起手袋穿上鞋子推门就走.那个可怜的男子至今还没弄明白分手的真正原因.我其实也没法理解玛利安判别事情好坏的标准是怎样形成的.不过她似乎对禾花雀的印象还好,也许是我带的波尔多还可以,尽管我整晚不时感觉老伯的挑剔随时要从这年轻美丽的女子口中吐出.幸好她兴致高昂,尤其知道我晚上兼营酒吧,7 后殖民食物与爱情 雀跃不已,一定要回去看看那地方晚上的另一副面貌.当她看见白天做头发的发廊在晚上改头换面,理发的大镜贴墙靠边站,在昏暗的灯光中映照瓶瓶佳酿暗红梨涡,她在镜中回望我,彷佛突然发现了青蛙的我原来是一个王子,她回头温热的面颊犹似吻了我的脸.不知谁违例开了墙角的电视,我也懒得去维持我自己定下的规矩.好像有烟花庆典,幸好没有声音,我只是不时从字幕上看见有人在高歌血浓於水的爱情、千万年的爱情、母亲的爱情.我并没有因为这些无声而失常的激情分心,我们还是一本正经继续谈论食物,试了一瓶又一瓶我私下的收藏.我隐约感觉客人逐渐散去.但我实在记不起发生了甚麽事.我只知道翌日早上醒来,发觉两人赤裸睡在上,本来好似毫无关连的两个人,现在我的胸膛感到她的呼息,她的手搁在我腰间,但我却记不起做过甚麽事.我感觉她缓缓醒转过来,我有点尴尬地尝试去面对那疯狂夜晚翌晨的日常生活.二我第一次跟世伯见面,心中不无紧张.世伯穿得西装毕挺,教我觉得自己特别也斯后殖民食物与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