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DF《后殖民食物与爱情》

8 随便.我提议约在中区酒店新开的法国餐厅,一来我过去在伦敦试过同名店子觉得不错,玛利安还未试过.约了以后玛利安才告诉我:她父亲退休前有一段长时间在这酒店工作,现在还不时提起过去辉煌的日子.我想既然有这重感情的联系,那岂不更好?我们通常都会忠於昔日的记忆,有了这重关系,或许会少一点挑剔?玛利安介绍我的时候,我隐约感觉她想强调我是酒吧主人的身份,而隐藏了我是发型师的身份.好像我是蝙蝠或甚麽会变形的怪兽,有一部份特性不便在人前提起.我还以为她喜欢我是入水能游出水能跳的青蛙呢?我很快发觉,即使一同坐在这餐厅里,彼此想的大概也是不同的东西呢!玛利安怀念巴黎的酒和乳酪,还说起最近在西班牙吃到的火腿和香肠;

我想到的是在伦敦读发型设计那段日子中,最先是在唐人街吃中菜,逐渐大胆去试伦敦的新餐厅.记得还是伊莎贝介绍我到海德公园附近试食Vong 那所别有风味的fusion 餐厅;

而世伯这位在东方之珠五星级酒店掌管饮食多年的一朝重臣,则当然在回忆昔日的光辉了.他还记得酒店在六三年建成的风光.就在我们坐的不显眼的座位背后,他记得顶楼的泳池拆了又建.他记得前朝那高贵的暗绿色的法国餐厅Pierrot ―― 原来现在我们坐的地方不过是当时的厨房?即使向窗外远眺,穿过穿着鲜艳颜色旗袍的陈9 后殖民食物与爱情 方安生和外国客人那一桌望出去,虽然依稀可见海港繁华的灯光,但也彷佛盛时不再:室内嘈吵了一点、人客随便了一点,酒杯上少了印好的字母,连侍者倒酒的手势也没有那麽熟练.对於怀念昔日精英风的世伯,总好似甚麽都差了那麽一点点?我没有那样的缅怀.我不像玛利安,我童年是在街头打波子的肮脏街童,童年的夏天没有在这顶楼的泳池度过,我没有在贵宾厅里特别炮制的羊扒、没有因为酒店附设饼店里美味的巧格力饼吃坏了牙齿.我想世伯告诉我,食物和风俗是如何逐渐转变的?世伯正在解释为甚麽酒杯上没有了字母.世伯的头发梳得光滑,尖挺的鼻子和锐利的嘴唇显出他的精明.他在酒店这行业做得够日子了.他没有甚麽是不知道的.他不点名地提到关於采购和消耗的问题.当然还有管理的问题.某间酒店负责采购和饮食的三巨头不是富起来了?世伯是有所不为的前辈.我想追问的是??我想追问的是甚麽呢?我想知道多一点这地方过去的历史.我想知道有甚麽皇亲国戚住过一个晚上、有甚麽达官贵人在这里大排筵席,然后,万紫千红,而今都过去了?不是的.我没有那样的怀也斯后殖民食物与爱情

10 旧心态.我不同意一位驻港日本女记者流行专栏里的夸张观察:她有一天看见这儿一位女侍应生半脱了鞋子,由此就推论出香港的生活素质从此开始下降了!不是这样的.我想通过这地方去认识自己没参与过又隐约跟自己有关的那部份历史吧!总之,没有这麽容易解释一切的公式.又或者说:贵族特权的地方已经开放,特殊空间已成为一般人民的地方了?其实也不是这样的.我看着举座的中环食客:优皮与高级行政人员.我选择这儿是想在这儿找到另外一点甚麽?只记得当年在伦敦,跟伊莎贝在那间Vong 原店里好像过一碟碟别有滋味的食物.是法国烹饪和泰国调味美妙的结合,令我感到,东西方文化融合在一起是可能的.好似是用冬阴功汤做了酱汁,好似是法式酥皮做了东方食物的衣裳.不,我记不清楚了.但我很想寻回那感觉.我记得那是清新美妙的滋味,好像偶然还会在口腔里飘过.抑或那只是我错记了幻想?为甚麽我老是忘记了,说不出来?吃一口眼前这米通饼,蘸着轻淡的咖喱花生酱我想像:至少也该混和了火腿蒜蓉和白酒做调味?我记得当年外国吃过的Vong 比现在这同名的Vong 更美味.不要以为世伯可以给我提供答案.我猜错了,他显然对眼前这银盆里赠送的民俗小食不感兴趣.也许他心底里觉得这其实不过是花生那类粗东西?他说得眉飞色11 后殖民食物与爱情 舞的,到底还是传统的鲍参翅肚.他正在说,他总可以辨认怎样才是好的鱼翅,怎样才是好的鲍鱼.他在说吃螺片,双手从空气中切出那麽几片,挺隆重的东西.老实说,我从来未吃过,不知道是甚麽、也无法想像那排场.为甚麽要多几个伙计站在背后,服侍多几个老板一起趁热吃?世伯没有理会我们,他大概觉得米通饼也吃得上口的大概是傻子.更不用说花钱来吃一个碟子上排那麽几株菜几颗豆的新派菜像他引用的老友食评人说的那样,不简直就是无聊顶透?我不敢想像他脑里怎样想.我又一次弄错了:弄错了对象、选错了食肆,我老是犯了这样的错误.幸好叫的红酒还可以.唔,Lussac 圣爱美浓,容易入口,世伯点头首肯.他留学法国的反叛女儿、我调皮的玛利安,在她熟悉的事情上受不了她父亲的神气,跟他抬杠:这可不是我教你的?世伯不慌不忙,笑话一句打消这小小的挑衅:到底是我教你还是你教我?一下子又争回了尊严.世伯的权威我们是无法挑战的.他口袋里总藏着那麽多历史.你说一碟好的滑蛋炒河应该怎样炒?这样的问题来有预设的答案,我无谓在不认识的事情上卖弄聪明,还不如聆前辈细说因由―― 那里显然有一个故事.唔,那是世伯在中也斯后殖民食物与爱情